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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这些小纸条。

玉浮生度过了最艰难的日日夜夜。

他一开始冷眼旁观, 本以为这些片段不过是虚构的人生;直到梦见剥神骨后,他开始夜夜感觉到寒彻骨髓的冷意。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验证的方法也很简单。

玉浮生来到了被大火烧过的妖界王宫,去找到了虎王的洗髓池。据说虎王打算在这里和他交换神骨。

在那段梦境里,他就躺在洗髓池外的雪地里, 被自己的血慢慢地浸透。

他尝试着穿过了洗髓池, 神魂却没有发出属于神明的金光,而是和梦境里被抽过神骨时一样黯淡无光。

他低下头,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原来, 那真的是他的人生。

他在洗髓池边的雪地里坐了一个晚上,不停地试图洗干净魂体上不存在的鲜血;但是那血似乎蔓延了上来。

他回到了望仙山, 整个人蜷缩在了火堆边,只能靠着不停翻看姜狸的小纸鹤维持温度。

他想:

姜狸不知道。

幸好姜狸不知道。

不知道他曾经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不知道他有着野狗一般的过去。不知道他杀过那么多的人。

他还是她的虎崽, 还有她一天一封的小纸鹤。

……

在新年的那一天,玉浮生在望仙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终于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

【十七岁,在神骨被抽后,他找到了吸食鬼气的方法。他发现自己可以吞噬鬼气,壮大自己。但是鬼气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会让人变得扭曲和疯狂, 还会在夜里带来折磨人的痛苦。

但是神骨被抽的痛苦他都忍下来了,这又算什么呢?

吸食鬼气很快就让少年的玉浮生变得不人不鬼。

但是没关系,他变得很强大, 从前欺辱他的人都死光了。

少年时, 他遇见了一些好心人。

他们劝他:“你明明是虎神转世, 就不要走这条路,修炼邪法, 只会沦陷地狱。”

但是那个时候,苍白的少年裹着厚厚的大氅,心想:他不就是在地狱里么?

他在努力地往上爬啊。

他爬了好多年才从洗髓池下的血泊里爬出来。

为什么别人说他是堕落呢?

……

这一路上,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终于,青年时代,他复仇成功了。

虎族被仇恨的大火血洗,妖界分散成了十三墟,玉浮生成了所有人头顶的黑色阴影。他一直在往上爬,等到真的爬到了最高峰的时候,心里却空落落的。

也是同一年,邪法开始反噬了,每天夜里他都很疼。

但是他不在乎。

他开始变得疯狂、极端。

他穿上了最昂贵的衣服,但是没有什么用,站在人群里,他还像是破破烂烂;他穿上了厚厚的大氅,但还是好冷;台下万妖俯首,每个人都用畏惧的眼神看着他。他却觉得人家在瞧不起他。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除了杀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在不归墟养了一群蝴蝶陪着他,但是蝴蝶们也很讨厌他的一身血气。

这段极端的时间大概过了二十年。

渐渐的,邪法被他练得登峰造极了,他不再那么疯狂了。

他经常去妖界或者修真界的街道上看看,不明白路过的人为什么都笑得那么快乐。

他远远地看着,试着和别人那样笑,但是他笑不出来。

他爬上了巅峰,见识了这世间的极致富贵、极致的权势,却只得到了一个结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缺乏了感知快乐和幸福的能力。

这种能力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不过呢,玉浮生平和了许多,再也没有制造杀戮和混乱了。

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看着这个世界,偶尔坐在街道上,看着来往的人群。

他花了一生的时间,终于勘破了仇恨,爬出了泥沼。

只是过程太痛苦了。

后来呢,玉浮生就消失在了妖界。

他去哪里了?

他成神了。

……

成为虎神后,生死被看淡,仇恨和执念早就消失在了他的心中。

他认为自己的过去不过是一场历劫。

紧接着,虎神发现了一个关于擎天柱、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和所有人猜测的都不一样,他不是因为邪法反噬陨落,也不是为人所杀。

而是在发现擎天柱的秘密之后,他感应到天地间容不下神的存在,自己应该死了。

他本就不留恋这个世界,于是选择了兵解陨落。

不过,属于的虎神的职责没有完成。

他留下了一段残魂在坟墓里。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

死亡并没有让他觉得恐惧,只是坟茔外杂草丛生,什么都没有,有点寂寞。

所以虎神就妖界带回来了自己养了很久的冥蝶。

虽然冥蝶们并不喜欢自己的主人,但是却在那座坟茔上一年年地生长。

他养了一些花。

但是这里没有阳光雨露,大概会很快就枯死。

就这样,记忆里属于虎神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他讨厌冬天,于是他等到了冬天结束后。

他踏入了那座坟茔。

他的神力四散,归还了天地;

他的本体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虎神像,屹立在禁地当中;

虎神很平静地陨落在了那个春天。

没有亲人和朋友,无牵无挂,赤条条来,赤条条回去。

只有冥蝶一年年在了坟茔之上。

上面开出了第一年的小花。】

……

他得到了生前的全部记忆。

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是个纷飞的雪天。

当他走出了望仙山,踏入了明镜斋的时候,成瑶看着他,几乎有点不敢认了。因为他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神像。

或者什么古朴的经过了岁月打磨的神。

但是玉浮生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坐在了姜狸常坐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雪花慢慢落下。

他终于记起来了自己到底是谁。

原来在放逐之地的小虎崽不是开始,还有一段被尘封的前世。

在那段人生里,玉浮生没有遇见姜狸。

坎坷的童年。同样凄惨连野狗都不如的少年时代。满手鲜血、疯狂又阴鸷的青年时代。来得太晚的看破红尘……还有平静的死亡。

玉浮生知道了为什么他修炼的是江破虚口中的“邪法”却没有任何的痛苦——

因为上一世他已经走过了一遍,将那所谓的邪法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后,也就踏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有的人生来一路平坦,但是有的人却磕磕绊绊,一降世就要走一条艰难至极的道路。但是路却可以越走越宽,等到踏平了一切障碍,眼前就是另外一条大道。

只是太痛苦,太挣扎。

他受到的影响很大。

不是什么绝望和疯狂,而是陨落前了无生趣的后劲。那是一种死亡一般的平静,就像是天地间再也没有可以掀起波澜的死水,太阳是苍白的,火焰是无力的,世界是褪色的。

他只能一遍遍看姜狸送过来的小纸鹤,就像是枯萎的树干汲取着属于他的阳光雨露。

这是天衍宗的新年,窗外喜气洋洋的新弟子们来来往往。

他觉得自己失去了感知幸福的能力。

但是姜狸的小纸鹤会吩咐他:记得扫地、给望仙山的屋顶换瓦片、挖出她三年前酿的桃花酒。

他就去晒他们两个人的被子、去扫地、去整理姜狸的酒坛子。

姜狸会问他今天吃了什么?天气怎么样?

他就去做一顿饭,或者来到明镜斋,去看无数次和姜狸并肩看过的雨水。

他算光了天衍宗三年的账,然后坐在人潮散去,空无一人的明镜斋,低声对着小纸鹤说:“狸狸,我好想你。”

小纸鹤就变成了一大片的花海,围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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