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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生机。◎

季燕北记不清第一次见到叶染衣是什么时候了。

他像个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大盛国, 在满是“杀戮”弥漫的土地上,独自一人将暴露在外的大盛国民,一个个捡起来, 一具具拼凑完整,再将他们埋葬于故土。

大盛国有数百万人, 这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 季燕北做了很久很久,久到失去时间的概念。

外面的世界如何,季燕北并不知晓,直到有人闯入了大盛国。

那是一群逃亡的修士,他们有着化天境初期的修为, 按理说都是傲然四洲大陆的高手,此时却如丧家犬一般, 疯疯癫癫地闯入了大盛国。

季燕北以前也遇到过误入大盛国的修士,多是金丹期左右。

他稍微吓一吓,他们便走了, 可眼前这几位却扑通一声跪下,甘愿做他的信徒。

季燕北并未显出人形,而是将透明色触手伪装成血红色,像一个怪物般在空中舞动, 声音也是低沉冰冷的。

“你们要成为邪神的信徒?”

季燕北知道, 大盛国覆灭后,“杀戮”便成了鼎鼎有名的邪神。

那几人竟撤下所有护盾, 磕头磕得鲜血直流:“陈仓愿终生追随您!”

另一人也跪伏在地:“清雪愿侍奉您左右。”

季燕北察觉到了异常……

以前也有人来大盛国“朝圣”。

可那些人多是满手血腥, 罪孽深重之人, 逃到大盛国还以为能逍遥法外, 最后全被季燕北挫骨扬灰。

眼前这两人身上没多少“杀意”。

能修到化天境, 几乎不可能没杀过人,只是他们没有滥杀无辜,甚至还积累了不少善德。

这般人物,都是宗门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又怎会跑到大盛国,想要信奉邪神?

季燕北抽取了他们的记忆。

他看到了陨落的四十七星之一,看到了整个宗门都陷入到可怖的畛域,看到了他们的绝望与无助。

“天塌了”那会儿,惊动的其实只有将要飞升的那些人。

也就是后来的四十七星。

其余的,包括化天境中期的修士,并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看到了天边异象,看到了那破开的口子,但没有看到逸散的天道。

四十七星承下了逸散的天道,众人只当事情平息了。

有这些大能出手,他们只需要仰望即可。

直到四十七星相继发疯。

他们都是各个宗门的最强者,原本是承下天道庇护宗门弟子,不成想却成了灾祸的源泉。

发疯的大司命,吃掉了自己的宗门。

看到这些记忆的刹那,季燕北的灵台混沌了一瞬。

大盛国的倾覆,果真是因为他发疯了吗?

这是梗在季燕北心间的一根刺。

陈仓和清雪也是病急乱投医。

每个宗门的遭遇都差不多,发疯的大司命也不得善终,他们会像吹爆的气球一般爆裂,散出无数的黑色柳絮。

柳絮无孔不入,任何功法护盾都难以抵挡。

只要被其侵染,立刻就会被蚕食。

陈仓和清雪已经快撑不住了。

他们宁愿投靠邪神,也不想再去触碰那些柳絮。

季燕北并没有收下他们。

也没必要。

他们已然被“杀戮”侵染,将对方看成仇人,大打出手。

“杀戮”不会有信徒。

因为信仰的那一刻,就只剩下杀戮。

陆陆续续的,有更多的高阶修士闯入大盛国,他们和陈仓清雪一般无二,都是受不了外面的黑色柳絮,宁愿信奉邪神,也不愿再跌进那混沌的世界。

无一例外,他们都死了。

季燕北没有再出现过,他只当这些人是在寻死,而他会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埋葬每一具流落至此的尸骨。

后来,有人提到了“净土”。

他们似乎想要横跨大盛国,去往那唯一的净土。

季燕北依旧没有出现,他只是暗中帮了他们一把,让他们能够穿越“杀戮”。

然而没多久,又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

他们失魂落魄地喃喃着——

“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我苦修两千多年,终于登至化天境,只差一步就能飞升,怎可散去修为!”

“没了修为,我会立时衰老,入了净土又如何!”

“区区凡人寿命,仅有几十年而已!”

“我不要!我宁可死也不要失去修为!”

季燕北大概知道了原委。

这混乱的世界中的确还有一处净土,可那净土却有着极其苛刻的入境条件。

入净土,散修为。

无论是化天境还是炼气期,都得归于普通人,像个普通人一般生老病死。

如此规矩,那些境界高深的大能如何能接受?

无法接受的他们,也试过强入。

然而叶染衣仅一人,便拦下了所有入侵者。

按理说,炼气期的修士应该更容易放下修行,进入净土。

可讽刺的是,低阶修士哪里能走到净土?

别说炼气期了,便是元婴期都难。

好不容易登至化天境的修士,又怎甘放弃修为?

他们宁愿死,宁愿疯,宁愿人不人鬼不鬼,都接受不了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

季燕北讨厌叶染衣。

倒不是因为叶染衣这苛刻的规矩。

而是他让更多人死在了大盛国。

这无疑加大了季燕北的工作量。

化天境的修士一旦死去,尸骨会碎得很厉害,他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拼出个完整躯体。

忍无可忍,季燕北不想再忍了。

他刚萌生了走出大盛国的念头,叶染衣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季燕北从未见过他,却第一眼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身为净土宗的圣子,他并未真正入佛,而是宽衣松袍,衣着散漫,一张年轻的面庞上毫无佛宗肃穆,反倒是浅含笑意,像个堕入红尘的浪荡子。

季燕北果然讨厌他。

叶染衣似乎很了解他,他看向他的视线很古怪,像看着年轻时的自己,也像父辈看着年轻气盛的小辈,有怀念也有怅然。

季燕北不爽道:“叶染衣?”

叶染衣反问他:“你叫什么?”

季燕北:“……”他懒得理他。

叶染衣:“你若不说,我便称呼你为……”

季燕北以为他会说“杀戮”,哪知他说的是——“小叶。”

季燕北被恶心到了,他道:“季燕北!”

叶染衣略作沉吟:“皇室啊。”

大盛国皇室姓季,布下请神仪式的那位国君是“慈”字辈的,按着辈分排下来,“燕”字辈的季燕北,应该是他的孙子。

季燕北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染衣:“看看你。”

季燕北:“……”这人真的很讨厌!

叶染衣笑了下,又道:“你要离开大盛国?”

季燕北:“与你无关。”

叶染衣:“我给你指个方向。”

季燕北挑眉:“我不去净土。”

叶染衣:“你也去不了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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