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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定长公主爱花, 无论是哪个别院都种满了花,即便是英国公府这座小院子里面,她也别出心裁做了一个暖房。

盛长翼少时记事早, 便记得早前还没有去云州时,他还跟着母亲和长公主来这里摘过花。但到底太过久远, 脑海里只有一些残存的画面。

折夕岚进来的时候, 恰逢他从思忆里回神。他站在花丛中抬眸,一眼瞧见了她的笑意。

没错,她见了他, 便笑得欢喜, 像极了一只炸毛的幼兽看见了靠山,眸子里都有了安定。她高高兴兴过来, 走近, 凑近,挨近——

盛长翼轻轻垂眸,缓缓屏住呼吸。

于是眼里鼻息,都是盛宴。恍然间, 便已经下了定论。

——百花不及她艳丽, 百香不若她芳烈。

他脑海里关于幼时的记忆全然退去, 褪色, 只一刹那就再想不起。等再抬眸的时候, 眼里已经是她灿烂的笑容, 光华璀耀,让暖房里的花簇也重新染色。

他想,以后若看见花, 应只记得她今日的模样。

“站稳了, 别走太急。”

他温声提醒。

折夕岚便稳稳站好, 哎了一声,“放心,我下盘稳的很。”

她刚刚步子确实有些大,但着实惊喜。

她好奇问,“世子爷,你跟康定长公主很熟吗?”

盛长翼点头:“往后若是我不能及时护你,求助她是一般的。”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今日借着姑母唤你来,是为了随游隼的事情。”

折夕岚跟上,马上认真起来:“你说——我其实还有些害怕。”

方才在宴将军那边光说情意光哭去了,倒是没问随游隼的事情。

眼下在她心里,头样重要的便是随游隼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魔性子,她觉得这就好像一把刀悬在她的脖子上,让她隐隐有些喘不过气。

即便有宴将军和盛长翼相帮,她也觉得后背发寒。

她不喜欢有太大的威胁。

盛长翼便带着她在暖房里面缓缓踱步,一边走一边解释。

“随游隼此人的性子自来都是这般,只是掩藏的好,一般人不知罢了。不过,之前也没有像如今这样严重,无非就是看着清贵有礼实则孤僻偏激了些。我猜着他这般,应当还是前年,便是宴将军失踪那一年,他的母亲和小妹妹突然染上风寒死去。”

“即便是皇城根下,京都锦绣繁华,风寒也能夺人命,听起来这事情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他骤然变成这般,我实在想不到除了此事外的缘由,这几日便去查了查当年的事情。”

“越查越不对劲,虽然多数痕迹已经被抹去,轻易查不到什么,但却是处处奇怪。我后来问了姑母,姑母说,应当是他杀。”

折夕岚倒吸一口凉气,“他杀?”

盛长翼点头,“如今的皇后娘娘是随家人,随游隼是她最喜欢的外甥。他自小进入东宫,陪着太子读书,是太子的心腹。”

折夕岚点头,这个她知晓。盛长翼便温声道,“随游隼的母亲和妹妹也颇受皇后和太子妃的欢喜,时常进宫陪伴。”

“两年前,她们如往常一般进宫拜见皇后,结果那日染上风寒,便没有出宫,直接住在了皇后的长乐宫里。而后又请了太医诊脉。太医说风寒太急,怕是救不活了,皇后悲戚,让随家人进宫陪伴,不到三日,随家母女暴毙而亡。”

“彼时,随游隼不在京都,被派去平州办差了,等他回来,母亲和妹妹的棺木已经下葬。”

折夕岚皱眉,只觉得后背慢慢发寒。

盛长翼便也缓了缓,慢慢等她适应这话里的阴寒。但等她回神,他并没有委婉,而是直接道:“姑母说,此事封的严,她也不知具体的,但是她能肯定不是染风寒去世的,但皇城里死了两个人没有任何动静,她也不敢查。”

说到这里,他侧身,凝视她的眼睛,“随游隼那一年便发疯了,暗地里做了不少偏激的事,但都被人善尾。宴将军跟我说,随游隼腊月初一那日来宴府说他是主动请差去云州查府州贪污案,但我细细查来,却不是。”

“他当是被随大人派去的。”

“至于为什么派去,我想着,一是让他去历练,以后好高升,二是他那段时间不对劲,再疯下去怕是不成了……让他离开京都一段时间,也好避人耳目。”

他站立不动,身材颀长,如同挺拔的松柏,“小丫头,你长大了,又看了那么久的史书,想来有所见解。你来说说,为什么他要避出去?”

折夕岚此时已经听得入神。不过即便听得后背一直冒冷汗,但因盛长翼的神情和语调实在是平稳,所以她也被带得丝毫不害怕,只沉浸在那场突如起来的随家变故里。

盛长翼让她盘一盘此事,她立马有看一丝熟悉感。

十一岁那年,她拿着史书去问他书中典故,他也是讲一半,而后要问一问她的见解。

这实在是熟悉。在他之后,还没人这般教导过她。于是她脑子开始转动起来,“若是按照我们的推测,我估摸着按照随游隼的性子,便是知晓了母亲和妹妹真正被杀的缘由……却不能报仇,于是就更偏激了。”

“他想要做出危险的举动去报仇,但是他父亲不允许,所以他只能暗暗的做,不过应当是没成,而后又被他爹帮着善尾,摆平。”

她眉头越皱越深,“他这般心绪不稳,在京都已经不成了,他爹便把云州府州丢给他练手,也让他出去走走,避让凶手,免得让他们看出来破绽——按照这个思绪,他们可能害怕自己知道真相的事情被凶手知晓。”

折夕岚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所以,他们的仇人,是连随家举全家之力也无法捉拿的,且还要帮着藏着。”

如果她推测的没错,那她心里已经有三个人选了。

她无声的开口,迎上盛长翼赞赏的目光,“陛下?皇后?太子?”

盛长翼摇摇头,“暂时不知,只知事情不简单。”

说到此处,他低头,附身,挨近她的耳边又控制在合适的距离,“此事乃机密,不可为外人道。我说出来,只为安你的心,让你知晓随游隼为何这般,便也不用那般害怕他。”

折夕岚此时一直处于谨慎紧张中,也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点点头,保证道:“我知道的,绝不说出出去。”

她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如此说来,随游隼去年在云州看上我,除了宴将军之外,还因为我跟他的经历相似么?我阿娘和阿姐也被人害死了。”

这般想来,那他以为她同他一般,又多了一个缘由。

她顿时心情复杂。

盛长翼继续往前面走,“无论如何,他的疯颇有些藏不住了,你尽量离他远些,免得让他咬着了。但也别怕他。这京都城里,不外乎是权和利相互交织,即便是至尊帝王,也有左右不了的事情,何况是他。”

他淡淡的道:“他虽然是天空翱翔的游隼,却也还没有羽翼丰满,倘若加以压制,便能让他成为困兽。”

折夕岚便更加心安了。盛长翼总能让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不用担心被马贼杀,也不用担心被随游隼害了去。

她长长舒出一口一气,“这京都,比我想的复杂多了。好在南陵侯府看起来还好,并没有这般的风云诡谲。”

盛长翼便看了她一眼,“南陵侯府众人心思良善,你在那里,我也安心。”

折夕岚疑惑的看向他,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

他安心什么——

盛长翼就又接了一句:“如此,不负你父亲所托。”

折夕岚:“哦。”

说到折松年,她正有事问盛长翼。

“世子爷……我阿爹,去青州,危险么?”

盛长翼皱眉:“危险?什么危险?”

折夕岚便把那日金蛋银蛋送了两箱子金头面和宝石头面的事说出来。

“我以为,这都是云王府给的——我阿爹也只敢从云王府拿东西了。他那般的人,拿了你这么多头面……”

她深吸一口气,“你也知晓,我并不喜欢我阿爹。他若是决定慷慨赴死,便是无怨无悔的,我也不会说什么,还会提前给他挖好坟墓,清明寒食,有他一杯祭酒。”

“只是我想提前有个准备。”

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的,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大概率是明年或者后年,要是她爹死在这两年,她的婚期便要往后挪。

那她又要多算计一点。小事情比如说买什么棺材,点什么样子的长明灯,大事情涉及到守孝几年,要不要出去买座宅子住。

再便是她爹的坟墓。是葬回云州还是葬在青州,无论葬在哪里,她和伯苍都要回去奔丧。

说到奔丧,她爹一辈子为国为民,想来死时也有十里长街相送,到时候她也愿意办大一些的席面。大席面要银子的,她也要看看银子剩多少。

事情太多了,她细细想来,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折夕岚脸上思来变去,盛长翼看在眼里,便由最初的诧异,哭笑不得,变成了一句喟叹。

他喟叹:“倒不用提前给你父亲挖好坟墓,买好棺材,点好长明灯,他无事。”

“那些头面,不过是云王府里放着无用的,也没人要,我整理库房,便想到了你,又不好用云王府的名字送,索性用你父亲的。”

他不动声色,“你也知晓,我只认得你一个小丫头,其他人不好送的。”

折夕岚此时脑海里面全是事,也没多想,笑着道:“原来是这般。我还以为要给阿爹挖坟了。”

盛长翼:“你很期待有这一天?”

折夕岚脚步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平了平。她抬头看他,“总有这么一天的不是么?”

“他劳累成那般,肯定是早死的命。”

盛长翼轻轻叹息,小丫头心里还有戾气。这戾气平了又或不平,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气大伤身。

他教她,“那你便不要管他,活好你自己的就好。”

折夕岚认真点头,“这六年来,我早学会了这个道理。”

她又笑起来,“世子爷,谢谢你,有了你今日的话,我回去定然有好梦。”

她看看天,“天色不早——世子爷,你还有其他的事情么?若是没有,我便去长公主那边。”

盛长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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