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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仆躬身站在车前,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仍是心惊肉跳,禁不住阵阵胆寒。

“你速回城传我之言,家中闭门谢客,非我手令不可调动一名私兵。”鹿敏的声音从车内传出,语气坚定不容质疑。

“诺。”家仆俯首听命,转身向来路行去。

家仆离开不久,鹿敏也驾车归城。他没有返回家中,而是径直去往公子原府上。都城风向有变,宫内暗伏杀机,必须小心应对。

车轮滚滚压过泥路,留下并排辙痕。即将行至城门,前方忽有奔雷声袭来。

鹿敏推开车窗,就见数名骑士策马飞驰而过。骑士身后背负布囊,观形状应是竹简。

“越甲。”

国太夫人手中握有强兵,一支是先君留下,另一支是她从越国带来。

方才过去的队伍身着红衣,发髻上捆扎皮绳,分明是越人打扮。在肃州城来去如风,必持有国太夫人手令。

“会有何事?”

鹿敏放下车窗,心中疑窦丛生。想到公子珩归来后的种种,不由得叹息一声。

“看似行事鲁莽,实则料定先机,运筹帷幄。”

有狐氏递送消息时,他就预感到不对。今日之事恰好证实他的担忧。

公子珩是刻意透出口风,主动露出破绽。从众夫人踏入南殿那一刻起,圈套已经张开,端看谁会一头撞入网内。

“有狐达自诩智慧过人,还不是乱了手脚。”

鹿敏嗤笑一声。

想让鹿氏流血,成为他人垫脚石,实属于痴心妄想。认真衡量利弊,他不再举棋不定,终于有了决断。

当日傍晚,玉堂殿旧仆入城,在宫门前验明身份,全部被带到林华殿。

许放在殿门前踱步,听到人声后驻足。看到迎面走来的马塘和马桂,当即大步迎上前,把住两人手臂,笑道:“终于来了,路上可好?”

“不辱使命。”

“公子神机妙算,我等收获颇丰。”

三人言辞默契,明白话中深意,不免心中畅快,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短暂交谈之后,许放召来侍人,安排一行人下去歇息。

“公子在南殿,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不妨先去用饭,洗去一路风尘。”

“也好。”

侍人在前引路,众人去往准备好的房间。

紫苏随林珩去见国太夫人,茯苓留在林华殿,襄助安排守墓归来的一行人。

“许内史,公子留下手书,言人到后交给您。”茯苓取出袖中锦囊,双手递给许放。

“公子还有何吩咐?”许放一边打开锦囊一边问道。

“公子言人到齐,先召匠人修复玉堂殿。不应有之处一律铲平,殿内器具逐一核对,凡缺漏登记在册,他必定设法寻回。”

“我记下了。”

许放展开绢布,从头至尾浏览一遍,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公子离国后,丽夫人和公子长一朝得志,在宫内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当年杖杀玉堂殿的侍人婢女,强占半座宫室,夺正夫人印信,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要讨回来。”

许放捏紧绢布,神情冷峻,恨意昭然。

“公子不方便动手,我来。丽夫人得意太久,如今也该偿还。”

听到许放所言,观察他的神情,茯苓不由得心头一动,试探开口:“许内史,莫非您不知宫内之事?”

“何事?”

“公子入城当日鞭笞公子长和公子原,在玉堂殿前惩治丽夫人,我抓着她的头发撞地,一直到磕出血。”

茯苓简单说明经过,听得许放双眼发亮。

“公子吩咐?”

“正是。”

“好,好,好!”

连道三声好,许放畅快无比。

正夫人温柔敦厚,疏于人心防范,才会给小人可乘之机。公子珩心智坚定,手段果毅狠决,才能震慑住宵小。

“当日之事同我细讲。”

许放目光灼灼,细问茯苓事情经过。

马塘和马桂中途加入。两人换过衣衫,脚上登履,本是来找许放,不料被茯苓的讲述吸引,同样听得两眼放光。

回想当年瘦弱的孩童,对比如今的少年,果真是大不一样。

然而,想到林珩蜕变的契机,三人又心头发沉,对有狐氏等人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血肉。

“有狐氏不过爪牙,真正根源在宫中。”

许放冷哼一声,话中饱含深意。

马塘和马桂对视一眼,同时掀起讽笑。两张面孔颇为相似,连眼中的狠辣都是一般无二。

“若非正夫人仁慈,我二人早该变成巷道里的枯骨。谁敢拦公子的路,我们就敢杀谁,违天逆理在所不惜!”

风过回廊,挂在屋檐下的垂饰叮咚做响。

暮霭冥冥,最后一缕天光消失,黑暗笼罩大地,灯火照亮恢弘的宫殿。

一列婢女手持宫灯前行,衣香鬓影,步履轻盈。少女娇俏,眉眼柔和,嫣红的嘴唇饱满丰润,犹如鲜艳的花瓣。

凉风卷入南殿,在地面打着旋,俄尔扶摇直上,融入夜色之中。

一名阉奴在丹陛下等候,向守门的侍人道明来意,对上两道怀疑的目光。

“珍夫人命你前来?”

“正是。”阉奴用力点头,语速飞快,“夫人有要事禀报国太夫人和公子珩。”

守门的侍人心生怀疑,却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找来一人吩咐两句,后者立即去见缪良。

“缪内史稍后将至,你且等着。”

“劳烦。”

暗室内,缪良亲自核对婢仆名单,审阅送上的口供。内容存在矛盾模糊之处,他逐一提笔圈画。

侍人在门前禀报,言珍夫人身边阉奴求见。

“珍夫人?”缪良放下竹简,眉心拧出川字。灯火照在简片上,干涸的血迹烙印其上,已经侵入纹理。

“来人说有要事上禀。”

沉吟片刻,缪良合拢竹简,起身走向室外。事情略有些古怪,他决定亲自去见来人。

“引路。”

“诺。”

侍人在前引路,缪良穿过回廊,来到丹陛下,见到火光下的阉奴,面孔不算陌生,确为珍夫人信重之人。

“见过缪内史。”

“不必多礼。”缪良挥手示意阉奴起身,沉声问道,“是何要事?”

“缪内史,宫内耳目繁杂,请许奴见国太夫人。”阉奴低着头,强顶着压力坚持道。

缪良眯起双眼,不善地睨着阉奴。

“缪内史,事关重大。”阉奴冒出冷汗,不敢同缪良对视,声音隐隐颤抖。

“好。”缪良终于松口。

阉奴刚要松口气,就听他说道:“带去偏殿查验,从头至脚不可放过。”

“诺。”

左右侍人领命上前,阉奴不敢反抗,老老实实解开腰带脱下布履,连发髻都被拆开重梳。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他才被允许进入殿内。

彼时,谷珍已经验明茶汤中的毒药,正向国太夫人禀报。

林珩坐在案旁,见到谷珍打开药箱,小心取出一只玉瓶,从中倒出少许药粉。纵观整个过程,谷珍始终小心翼翼,林珩难得心生好奇,眼睛眨也不眨。

“此毒能腐肠胃,中毒者十死无生,必受尽痛苦呕血而亡。”

谷珍面前摆着两只碗,一碗盛满茶汤,另一只空空如也。他将药粉倒入空碗,注入茶汤,拿起汤匙搅动,加速二者融合。

很快,药粉同茶汤混为一色。

谷珍将两碗茶汤放到一起,色泽一般无二,气味也无多大差别。除非像林珩一样熟悉药材,否则很难嗅出其中不同。

“此毒炼自红草。”

“红草?”

国太夫人的表情陡然冷厉。

林珩心中隐有猜测,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谷珍出言:“红草产自越国。”

“好,当真是好。”国太夫人气急反笑。

越国的毒,又是在南殿下手,着实是煞费苦心。

林珩垂下双眸,盯着映照在台阶上的灯影,压下心中嘲讽。

能在国太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到如此地步,宫内唯有一人。即使不是亲手所为,也定在背后推波助澜,大开方便之门。

“阿珩,此事你不宜插手,我来办。”国太夫人靠向软榻,声音晕染怒气,眼底充斥厉色。

“诺。”

话音刚落,即有侍人入殿禀报:“缪内史带人求见。”

“这个时辰?”国太夫人微感诧异,当即坐起身,“召他进来。”

谷珍提起药箱退出殿外,同缪良擦身而过。看到跟在缪良身后的阉奴,他也仅是扫过一眼,并无多大兴趣,也没有更多关注。

“此人为珍夫人近侍,称有要事上禀。”

缪良言明事由,阉奴立即匍匐在地,道出珍夫人的交代:“夫人言,请公子严查诸妾赠礼,尤其是芳香之物,切不可掉以轻心。”

赠礼?

芳香植物?

林珩心头一动,脑海中有灵光闪过,不禁豁然开朗。

他之前曾有怀疑,下毒一事过于草率,处处都是破绽,极可能是仓促所为,以至于疏忽细节。如今细想,若是为吸引他的注意,遮蔽真正的意图,自是完全说得通。

国太夫人同他想法一致。

两人对视一眼,谷珍又被召回殿内,接下另一份重任。

“你随阿珩去林华殿,逐件详查,不得有任何疏漏。”

“诺。”

当日赠礼皆有登记造册,一旦查出问题,很容易顺藤摸瓜找出动手脚之人。

国太夫人下令时,阉奴始终伏身在地,态度异常恭谨。

林珩起身走下台阶,站定在他身前,询问道:“珍夫人命你前来,算是一桩人情。她可有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