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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商明宝都能出得起的钱,商邵有什么舍不得的。他俯下身,两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两侧,双眸认真注视着她:“babe,你要记得,永远不要用金钱去报答道义,不要把道德情义拉到价钱的纬度里。”

顿了顿,他说:“我会给他一个承诺,以后他有什么困难,都能来找我。我和商家在所不辞。”

商明宝懵懂地眨一眨眼,“我不懂,哪有这么麻烦,别人需要什么我就报答什么,不是很皆大欢喜吗?”

她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商邵沉默了一会,由她去了。

也许她不看重这段相识,是他刚刚判断失误,她其实只想一笔勾销。

这么想的时候,明宝的选择便显得很顺理成章了,虽然有些冷漠,但想要快速斩断一桩牵扯不清的情谊时,无疑是最高效的。

商明宝一直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脸色稍霁,欣喜一声:“你答应了吗?”

商邵点头,示意护工可以走了。

虚掩着的门被拉开,坐在对面银色长椅上的向斐然也在这时抬起了眼。

商明宝坐在轮椅上,一条月白色的羊绒薄毯熨帖地盖在她的腿上,护工跟在她身侧,是康叔亲自在给她推轮椅。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有一米六好几的身高,但给向斐然的印象总是小小一只。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她穿过他的冲锋衣,衣服空荡荡的,衬得她小。

又或许是她太瘦,纤细的某种花,独秀的一枝。

向斐然站起身,医护与推着点滴架的病人自他们之间穿过,切开了本该眼神交汇的那一秒。

到了跟前,向斐然两手插兜,很自然地问:“走了?”

商明宝做了番准备才抬起头看他,微笑地说:“嗯,走了。”

向斐然很平静,跟她对视着,半蹲下身,肩宽平直,一手搭在膝盖上,如他们在标本室第一次正式认识的那一刻。

他唇角微微勾了笑,看上去比平时的冷面温柔些:“照顾好自己,别喝咖啡了。”

停顿短暂数秒,他是用那副漫不经心中略带认真的模样说:

“再见,商明宝。”

商明宝脸上始终维持着微笑,郑重地点一点头:“拜拜,斐然哥哥。”

总共没说过几句话的人,在彼此道过别后,将一场缘份善始善终。

商邵示意康叔先带babe上车,等他们进入电梯后,他递出一只烟:“向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向斐然接过了他的烟,跟着他的脚步走到绿色户外雨棚下的吸烟区。

但两人谁都没抽烟,只是相对站着说话。

“向先生,今天舍妹给你添了很大麻烦,”商邵说着开场白:“明宝是我最小的妹妹,从小太娇生惯养,你的帮助对我们全家都很重要。”

向斐然安静听着,没有附和,等着他的下文。

商邵不再铺垫:“我父母原本打算送她在这里过十五天,但显然目前来看,我们既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明宝。我父母正在回来的飞机上,在此之前,明宝让我先替她向你表达谢意。

向斐然绝想不到他下一句会跟着的话,因此只是散漫地笑了一下:“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商邵说出最终的下文:“稍后我的下属会你送一张支票,金额是一百万。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分笔换成外汇。”

白色的烟管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月牙印。

向斐然脸色未改,只是蹙起眉,情绪不明地失笑了一声:“一百万?”

他不是很确定,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亦或者是会错了意。

“是,这是babe的心意,很感谢你。”

商邵强调,用了两个词,救命之恩,和“一下午的忙碌”。

忙碌。还是想说忙前忙后?

向斐然脸上笑意扩大,乃至真正笑了起来。他指尖掐着那支未点燃的烟,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

“商先生。”

他没有按他刚刚的自我介绍叫他Leo,视线很平静地对视到他眼底。

“令妹的命或许很值钱,但我做的这些不值一提,所以,不必了。”

他说得很云淡风轻,脸上的微笑也十分从容。

他的拒绝根本没有出乎商邵的预料。

很少有人能立即接受一百万的酬谢,因为它过于奇怪,超出了常理范围之外。听他说完,商邵也不再劝说,而是取出名片夹——这是他刚刚特意问康叔要过来的——从中取出一张,递给向斐然:“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联系我,随时随地。”

向斐然接过,两指夹着竖起示意了一下,波澜不惊的脸上勾唇微讽:“Sure。”

等人走后,他走到垃圾桶前,面无表情地丢了进去,连同刚刚那支他递过来的高贵的未曾点燃的烟。

挂有两地牌照的宾利SUV驶过长而蜿蜒的港珠澳大桥,暮色已沉,两侧海面黑黢黢的一望无际,海轮点灯漂浮,零星数点,像黑色幕布上很寂寞的两粒图钉。

是因为觉得直升机太吵,不利于商明宝病体康复,所以才选择了坐车回程。

商邵给母亲温有宜打了电话,得知他们的私人飞机已过中东,即将进入国境领空。商明宝接过手机,一声一声答得乖巧,安抚母亲让她不必担心,这之后,又与父亲通电,接受他严厉的批评和关心。

长长的一通电话讲完后,港珠澳大桥还没走完。

商明宝把手机还给大哥,将腿上的毯子理了理。闲聊数句,商邵让她睡一会,自己亦合目养神。

深水湾已经做好了迎接三小姐回来的准备,热汤热水,所有她习惯的、赖以生存的、井然有序又精致得简直遥远的一切。

过了很久很久的一阵安静,安静到商邵以为她睡着了,久到他自己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很轻的、没头没尾的一句:

“大哥,我想吃蓝莓蛋糕。”

“什么?”商邵睁开眼睛。

商明宝低着头,黑发从耳侧垂至颈前,掩着她今天乖到反常的面容。

她安安静静地又说了一遍:“我想吃蓝莓蛋糕。”

挡板升着,前座的司机和康叔都听不到,商邵只能拿起手机,亲自拨打深水湾的家政分机号码:“喂,是我,告诉西厨,babe想吃——”

他话能没说完,因为听到了身边的一声呜咽。那是一种忍了很久的,被铜墙铁壁关牢了,却又像突破一层宣纸一般轻易地逸了出来的呜咽。

车厢内如此昏黑,只有桥上路灯一盏一盏地自窗外漫无止境地划过。商邵心里一沉,挂掉电话打开顶灯,指尖拢开商明宝的长发。

他看到了他妹妹划过眼泪的脸。

“怎么好好的哭了?”他递出纸巾:“想吃蓝莓蛋糕就让厨房做,或者告诉我想吃什么口味什么牌子,我让人去买。”

他一本正经地把这当成一件事去解决,却没想到自己越是轻描淡写温柔地安慰,商明宝的眼泪就涌得越厉害。

路灯间歇的明与暗间,她的双眼被濯洗得如此明亮,泪水晶莹剔透。

不能再哭了,否则随时都可能再度诱发室上速。

商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色凝重起来,双手越过中控扶住她的肩:“babe?”

他想追问,可是再高明的追问,也不过是山月不知心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