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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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咖色的帐门在微风中轻轻地拂动一角,向斐然没作多想,俯身撩开前帐,一膝跪入——
眼前少女像猫,屈膝软腰,就连褐色的双眼也像应了激的猫般瞪大,变得圆滚滚的。
……什、什么运气?
商明宝尚在震惊尴尬中难以置信,冷不丁一声闷雷炸响,似乎就炸在了这一片中空的林地边缘。
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抖了一抖,翻身跌坐下,撑在身后的两手死死地扣住了那盒烟,眼珠子一转也不转,只知道瞪着向斐然。
这跟当场被抓包有什么区别?
表盘发出尖锐警示声,在秒速之间干拔到了190.
死这里算了。
商明宝闭了闭眼睛,深呼吸,放弃了一切能让自己好受一点舒服一点的自救措施。
如果现场能更兵荒马乱一点,是不是就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不要发现她不堪的端倪。
向斐然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身后的登山包拨开,命令她:“憋气。”
商明宝拼命摇头,脸色急遽苍白,眼里蒙着如外面潮雾般的水汽。
“你想干什么!”向斐然低声而严厉地呵她。更严厉的“是不是找死”,他没有出口。
想“偷”东西。
商明宝内心答。在知道你有喜欢有想照顾的人之后,还想“偷”走你的一包烟。
想知道你钟意的味道,想知道每次都呛你咳嗽的味道,想留住你指尖的气味。
商明宝,你很不争气。
心脏似乎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她开不了口,怕一开口,整颗心会跟着所有的委屈难过痛苦和无望一起呕出来。
她的呼吸真的渐弱了,是激烈病发带来的呼吸困难和骤停,而不是出于自救的憋气。
一手紧紧揪着向斐然的袖口,想请他不要管她,放任她。
向斐然跪在她身侧,垂掩的额发下,双目注视进她的双眼深处。
死生之间,是谁的心跳垫在雷声之下。
是的,他知道她会在病发时主动憋气,可是,在她的呼吸骤停下,赌上万分之一。万一呢?
万一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此时此刻,她需要他的氧气。
陌生的气息渡下时,商明宝懵懂地睁大了眼,因为痛苦而紧缩的瞳孔,在滚滚而来的闷雷声中松弛地涣散开。
她抓着他衣袖的手松了,柔软地垂落在身侧。
她的眼睛也闭了起来,睫毛颤动,是那晚他带她看的,感到夜晚降临的含羞草。
大雨顷刻而止,隆隆地冲刷在帐篷上,吞没了里面安静的、不安静的一切。
·
“我很少经历过这样一个如此热烈的夏天。它如此迷人,如此光芒四射,从我身上扫过,就像浓郁的葡萄酒弥漫在我心中。”
后来,她把这段话写在日记里。
“好呀,我们babe明明还小,就已经有忘不掉的夏天了。”大姐商明羡看出她眼里的雾气,如此取笑她。
“没有,”商明宝自然地否认掉,“明明是每个夏天既不能游泳又不能冲浪,只能看你们玩,所以才长这么大了都还没有度过一个真正的夏天。”
“做完手术就可以了。”大姐拍拍她的脑袋,将她抱进怀里。
与夏天的告别是很模糊的。
商明宝依偎在她怀里,闭起眼,已经记不清许多画面。
记不清那天下午,匆忙地给他送硬盘过去,在一个小而破落的小区里,一间宽而深的仓库一样的房门口,听到有人与他对话。
那人说喜欢他,带着一种如同破釜沉舟的斩钉截铁的语气。
沉默了很久,听到他的回答:
“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心里好酸楚,不知道是为一门之隔这个表白失败的女孩子,还是为自己。
眨眨眼,闪身躲开,等他们在房间里聊完了,她才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那是他在市区兼职时暂时住的房子,十分杂乱,缠绕乐器电线。但他没有说他会什么乐器,他说这些都不属于他。
她被电线绊了一跤,被他用怀抱扶住。
“抱歉,没有做好你来的准备……”她第一次听他用不太淡定的语气说话,解释:“因为最近一周没来,被人弄乱过。”
弄乱他人居环境的罪魁祸首从门外踱进,睨她一眼,给自己灌凉茶,不知道是嗤笑谁。他问的问题很怪,说妹妹,你是不是有一只粉毛兔子?
商明宝点头后,这个不正经的人一口凉茶呛了出来,拿手背拍拍向斐然的肩膀。
向斐然面无表情,用眼神跟他说滚。
那是她第一次进到乐队的排练室,每一样乐器都摸了碰了玩了,学电影里的rock girl玩空气吉他,请他给她拍照。
她很有表现力,而他竟真的会拍照,给她拍的那一组,成为她十八岁前病痛青春里最叛逆恣肆的一组。
后来这组照片放在了社交软件上,有人私信她,说自己在纽约玩乐队,是个鼓手。他们date过一次,在暗门酒吧里,她对台上表演的他也曾有过一分心动。但她分得清这心动的影子。
无非是他像他。
“喂,你会人工呼吸吗?”她勾着对方脖子,把人问傻。
他真的想吻上来,被她笑着轻易地推开。
夏天。夏天。
她转过身,眼前模糊,从短裙的口袋里掏出烟。
那天还停电了。
就连停电,也是她人生里遭遇的头一次。老城区修路,施工队挖坏了什么东西,电网公司发致歉短信。
那是很短、很短的一阵停电,因为国家的电网太厉害,抢修比抢救还有效率。
但在一片漆黑中,她曾被他护在墙角。
他的漫不经心中藏着紧张:“这次不会发作了?”
因为这又是十分闷热的一个夜晚。如大雨山林的昨天。
她有点想问,陪她晚上看花算什么。如果是很普通的,她太当回事是否没志气;如果是很特殊的,那为什么要分给别人。
但她没有问,因为这当中是有先来后到的,明明她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他有点想告诉他,他没有陪别人晚上看过花,方随宁说的,是他不得不帮那个师姐做传粉观察。
但他没有说,因为她没有问,他不确定她是否在意这一点。在山里的那晚当场,她没有问,就是不在意。
没有空调的夏夜,如此炎热。
她轻轻地说,斐然哥哥,以后再见。
他送给她一本书,名字很怪,叫《植物学通信》。她以为是生物信息学的高深教材,翻过几页后,才知道是给一个十岁小女孩的。
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小。
可是你知不知道,在你给我人工呼吸的一分钟里,我幻想过抬手勾住你的脖子,不止六十次。
临走之前,她说,你上次送我的那块蓝莓蛋糕,我还没来得及吃呢,不知是否好味?
咖啡厅已经打烊,他答应在明天回家时再带一块给她。
他回去时,她已经离开。
蓝莓蛋糕放进冰箱,很久没有人动过,最后被兰姨丢掉。兰姨丢掉前,征询他的意见:“斐然,这个可以丢掉了吗?已经过期两天。”
他摘下眼镜,脸上还是那副没有神色的样子,说好的。
兰姨很担心他,你有什么事你要讲的呀,一直不讲,又不写在脸上。
其实没什么事,只是一场预告了很久、注定会发生的道别提前了而已。
方随宁那天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商明宝接了一通急电后,就一直在发抖。没有过多久,商家的车子来了,将她提前接走。
这之后的事他们不得而知。
她是在最近的民用机场乘上直升机径直回香港的。爷爷病危,她比她大哥幸运,见到了最后一面。
商伯英牵着这个最小的孙女的手,微笑着祝她那场在成年后就将到来的手术顺利,说这个世界很有意思,爷爷用九十二年帮你确认过了,你去吧。
他后来是在新闻和热搜上看到她爷爷去世的消息的,铺天盖地,容不得人不知道。即使是与网络隔绝的人,也能在各个新闻频道的播报中看见,在股价的动荡中看见。
葬礼庄严肃穆,片段放送在晚间新闻,那天在医院见过的、曾给他递过一张名片的男人在灵前持遗像。
向联乔前去吊唁,但不曾出现在这缓慢沉痛的镜头中。
向斐然从一场葬礼知道了她的出身显赫,远超常人想象之外。
再想起她一百万的谢礼时,他虽然已经知道那不舍得令他一笔勾销的东西是什么,答案却已不必再告诉她了。
这确实是她的“礼轻情意重”,她没想过用这些一笔勾销什么,是他承受不起——即使这已经是她最小的回馈。
他没有她的微信。
拿起手机的频率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怀疑会在通讯录那一栏看到一颗红点,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开学后,坏习惯积重难返。师兄姐说他身在曹营心在汉,灵魂已经飞到了大洋彼岸的Tryon教授那里,才会频繁看手机。
他笑笑。香江不比太平洋,可是他的香江,好像越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