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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在她记忆里越下越大,到后来,终于在她生命里有了百年难遇的规模。她会忽然问:你记得吗,二零二几年的纽约,下过一场特别特别大的雪。

彼时也在纽约的朋友回忆后笑起来,说,记得,媒体渲染得那么严重,以为要上演末日电影了呢,结果也就还好。

商明宝懵了一下,仍然很笃定,不可能,一定是你记错了。

那场雪怎么会不大呢?如果不大,又怎么会困住她三天?

你知道的吧,香港从不下雪。

那件带羽绒内胆的冲锋衣是向斐然送给她的,去soho逛街时,购于一家专业户外卖手店。那家老板是个热爱滑雪和攀登雪山的北欧人,显然和向斐然很熟,见他带了个女孩子过来,免不了调侃。

问商明宝:“你是他女朋友吗?当年在乞力马扎罗山顶,我打赌他三年内谈不了恋爱。”

向斐然还登顶过乞力马扎罗,这是商明宝不知道的。

她扭头问:“乞力马扎罗山?斐然哥哥,你还去了非洲?”

“生物多样性科考。”向斐然帮她挑着女士户外防寒服。挺难的,他自己是随便穿穿,但给商明宝选的得好看。

“这小子是个科学家,我一直不相信,因为他看上去只有十八岁。”老板歪着大拇指说。

商明宝忍不住笑,蹦回到向斐然身边:“乞力马扎罗的山顶上有雪吗?”

“嗯,还有冰川。”

赤道上唯一闪耀的雪山之巅,5895米的海拔,对于常年从事户外活动的向斐然来说并不难,他是结束考察后抽了个空顺便爬的,那六天对于他来说相当于一次悠闲的植物观察之旅,让他久违地回到了与谈说月一起出野外的少年时光。

“还有什么?”

“乞峰千里木。”

“那是什么?”

“菊科植物里能长到最高的一种。”

“……”

向斐然笑了笑。

商明宝认命地问:“多高?”

“二十多米。”

“哇。”商明宝惊叹了一下,又悄声问:“你跟老板赌了什么?”

“没赌什么,他想要我的一副标本,我想要他从阿尔卑斯山勃朗峰带回来的一罐雪。”

“……”

向斐然转过脸,“怎么?”

“不会化吗?”

“就在他家冰箱里。”

“可是……”商明宝掩唇悄声,“他万一给了你一罐假的呢?比如家门口现装的。”

向斐然压平唇角,遗憾地说:“那只能防君子不防小人了。”

商明宝寻思了一下:“你怎么到处给人打赌啊?还都赌一样的。”

上次古董店里的那个老板也是!

“都是他们找我赌的,”向斐然若有所思,淡然道:“也许是因为,我是poker face,所以他们看到我就忍不住犯赌瘾。”

商明宝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刚刚是讲了个冷笑话。

“……”

“……”

向斐然假装刚刚没有引起一丝波澜的冷笑话没有发生过,将挑好的几件塞她怀里:“去试试。”

商明宝用力抿着唇角,但那阵笑还是从她失控的五官中泄露了出来。

“……现在才觉得好笑?”他狐疑。

“讲笑话的你比较好笑。”

向斐然充满风度地轻点下巴:“只要你笑了就可以。”

他实在太淡定了,商明宝现在有点理解了那些人为什么想逗他——看他吃瘪或噎住是件太有趣的事。

挑好了冲锋衣后,他们去了愿赌服输的老板家,取走了那一罐勃朗峰的晶莹剔透的雪。老板还额外送了一个小鸭子夹雪器,并告诉他们,这是从义乌进的货。

从soho开车回来,商明宝好担心这罐雪会融化,不停地撕开保温袋的魔术贴,将手伸进去摸一摸冰袋看是否融化,直到单手扶着方向盘的向斐然推了下她的脑袋,并把雪袋没收到了自己那侧。

他其实早就想亲手给她买一件冲锋衣,以取代三年前让他落选的那件。

商明宝头一次在冬天穿得全副武装的,在中央公园夹了一下午的小鸭子。离开时,她带走了一只。她举着鸭子走路的样子有点傻,好像很担心它化,路也不看,被向斐然带着左拐右拐红灯停绿灯行。

带回公寓时果然有点化了,被她以送进抢救室的速度送进冰箱。

商檠业和温有宜的私人飞机即将抵达纽约,司机已在前来接商明宝去机场的路上。

商明宝脱了冲锋衣,被向斐然两手托着坐在他怀里,分开的两个膝盖深陷进沙发坐垫。

她被吻得有点难舍难分了,仅剩的衣服再度凌乱了起来。

仍在茶几上的电话循环震了两次,终于被商明宝接起。

她知道,司机绝不敢接连两通电话催促她,唯一的理由就是再不出发便要迟到了。

三言两语允诺了马上下来,她将脸埋进向斐然的颈窝:“斐然哥哥,我该走了。”

向斐然安静一会,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亲。

很奇怪,只是在这里一起过了七十二小时而已,却觉得好像把终身的甜蜜都透支了。

这种感觉当然是无厘头的,是他的不舍得在作祟。他自嘲地笑了笑,在商明宝腰上拍了下:“走吧,不能让爸爸妈妈等你。”

他送她到玄关,为她套上衣服。

商明宝将钥匙留在了玄关上:“这把你留着,我家里还有。”

向斐然的笑有股若有似无的戏谑和玩味:“那这里算什么?”

商明宝脸热,想把钥匙拿回来,被向斐然抬手躲过。

他这张驰名华人博士圈的脸似笑非笑,拇指压着钥匙在掌心:“我收下了。”

商明宝穿上鞋,压下门把开了锁后,脚步稍停便又蓦地回过身来,扑进向斐然的怀里。向斐然紧紧地拥住,明明喉间发紧的,却笑了一声:“怎么,出门就要跟我分手了?”

商明宝闭着眼,“数三个数。”

“三。”

“二。”

他们轮流着,最后的“一”回到了向斐然这里。过了好几秒,他终于说:“好好度假,商明宝。”

商明宝臂弯里提着两个纸袋,里面有瑞博山的石英石,澳白的耳夹,勃朗峰的雪,还有那些集市上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明明是随手买的,可是一想起都是向斐然买的单,于是它们也一并变得重要起来,被装在标有顶奢logo的袋子里。

真是满载而归。

可是她好像什么也没有送给他。她这两天太快乐了,忘了要将缺席的圣诞礼物补给他。

下了楼,司机见她的第一眼先怔了一下。

他必须承认,他还没见过商明宝穿得这么暖和的时候。她常常在大冬天只穿一条黑丝,表现出无惧风寒和老年风湿病的美丽。

商明宝让他先去第五大道,她要将阿尔卑斯山的雪先放回冰箱。她决定派人设计一个冰温展示柜,将这捧雪堆成雪山的模样,永远安全地展示在里面。

阿尔卑斯山她去过的,那时怎么没想过带一捧雪回来呢?

司机没提醒她时间不够,因为显然她已做出选择。

驱车回别墅的路上,他听到商明宝给温有宜撒娇,问她是否已看到纽约城市群和哈德逊了,说纽约好冷,昨晚玩得太晚,今天睡得稍稍过了头。

温有宜岂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笑着让她别急,最起码洗个脸再出门。

商明宝挂了电话,轻舒一口气,交代司机:“见了他们,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知道的。”

公寓阳台上,向斐然一边抽烟,一边目送这台宾利沿着笔直的街道驶远,继而转过大厦,消失在视野内。

她一走,听觉被剥离,世界的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

向斐然抽完了一支烟,将登山包收拾好,自觉地检查了一遍是否有遗漏下自己的痕迹,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垃圾束紧,顺手带到楼下亲手丢掉。

他在垃圾桶前站了数秒后才转身离开,乘地铁回九十六街公寓。

楼下Doorman以为他徒步归来,问候他阿巴拉契亚纽约段的雪景如何,是否别有一番风味。向斐然抱歉地说他这次没能带回一片漂亮完整的叶子,下次再弥补给他。

在房间里待着很容易胡思乱想,向斐然干脆骑车去了学校,在健身房里高强度锻炼了两个小时后,找了图书馆一个安静位子,一直坐到了深夜十二点。

他料想商明宝刚跟父母团聚,应该有说不完的话,便没找她。

直到踏着星光回程,他才看到商明宝的讯息。

商明宝:【都不找我!!!!】

四个感叹号,足见意见深重。

向斐然:【在图书馆,没注意手机】

商明宝生气了。天啊,她从分别后八个小时里可是每分每秒都在想他,他居然说看资料太认真没注意手机!也就是说,整整八个小时都没想她咯?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当面时如胶似漆难舍难分非她不可,一不在眼前了就过得像是单身!

商明宝给他发了一连串的红色愤怒emoji小人。

向斐然回复完就骑上了车,瞄到这行小人后,猛地捏紧手刹来了个急停。

银色车轮毂在雪地里立正站好,他本人也长腿支地,叹出的气在寒冷夜空下散开。

他咬下一只手套,单手很快地敲击屏幕:【因为总是想你,所以才去图书馆。又因为总是忍不住等你的消息,所以才只能把手机锁起来】

太啰嗦了。

他蹙眉通读一遍,将这行字删掉,改为简洁的表述:【因为想你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了效率】

商明宝能想到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表情,因为淡然得近似于无,所以格外充满了理所当然的真实。

她窝在沙发里一边啃指甲一边脸红翘嘴的模样分外惹眼,温有宜送礼物进来,瞥见这一幕,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