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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午后,方随宁的排练厅漫漶在阳光与尘埃中,向斐然的病房外有一道身影停了很久。

多想走进去,若无其事地问他还好吗,让他保重身体。假装这两年的事从没发生过,她没出口伤害过他,她带着对他的坚信一往无前,前路是庄严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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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后,向斐然的第一件事是找向微山摊牌,说他会退出公司。

两个月的时间,他介入得不深,谈不上负责不负责的,但向微山很恼火,在办公室里砸出烟灰缸。

向斐然在原地没动,只偏了偏头躲过。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配不上她出局?就算没有伍家,她也有大把的人可以选,靠你那点工资绩效——”

向斐然蹙眉打断他:“分了,别再啰里八嗦的。”

向微山万万没料到他们会分手得这么快。

他心里遗憾呢,要是商明宝能再爱他久一点,伍家的谣言再烽火四起一点,他就能更从容地拿捏他、布局他、掌控他,时间一久,就容不得他脱身了。

几天后,郑奥来找他,带着闪闪。

小孩子长起来真快啊,一眨眼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走了,小手抓着向斐然的裤腿。

挺可爱,向斐然蹲下身,指尖在她下巴勾了勾,脸上没表情。

保姆在后面看得急死了,怕闪闪哭,心想岂有这样哄小孩的。但闪闪爬到了他怀里,要抱,奶呼呼问:“我可以跟你香香吗?”

香香就是亲亲,是她最高规格的亲近礼,郑奥那些学生没一个有这待遇的。

向斐然:“不可以。”

说着真抬起手,将小孩凑过来的脸用掌心盖住了。闪闪哭闹了会儿,但她眼前的男人不为所动,只轻声说:“别闹。”

郑奥笑起来,从他怀里接回小女儿抱着:“以后闪闪要是叛逆,说不定找你你能管。”

聊了一阵,她把话题自然地引到了想去的地方:“其实你现在转方向是完全来得及的,我看过你实验室的课题,给你三年足够完成那些了,这当中你完全可以慢慢地学。”

郑奥说话循循善诱,像在跟学生谈心,“哪怕不是为了你妈妈,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全人类的健康呢?生命科学有那么多待攻克的难题,解决了哪个都可以造福上千万乃至上亿的人、子孙后辈。”

她温柔地看了眼怀抱里的闪闪,接着看回向斐然的眼睛,很真诚:“斐然,我知道植物学不是你的第一志向,别让你妈妈的悲剧困住自己。”

向斐然对她谈不上好恶,态度只是惯常的冷淡而已,淡淡反问:“就算我要回到这个领域,全世界有那么多的药企和实验室,我为什么非要回到「微山生命」?”

郑奥张了张唇,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请回吧,我没兴趣加入你们的股权之战。”

底牌被点明就没什么好玩的了,郑奥只能失望地摇了摇头,语气有点重:“斐然,我真为你感到可惜。”

向斐然这次真笑了,哼笑一声,两手揣着裤兜:“是谁给你的傲慢,觉得人类高于动物,动物高于植物?影响因子吗?”

对于PI全身心回归课题组这一事,四个博士生和博后喜极而泣,也不管向斐然同不同意了,死活要给他庆祝。

向斐然先是被他们骗出实验室,再是被他们骗出楼,最后被强行塞进计程车。挤着他的博后猛拍座椅:“师傅快开!”

司机师傅配合得很,一脚油门将车轰了出去。

聚餐在附近的商场,四个人扬言请客,吃了一桌昂贵精致的预制菜,最后单被向斐然买了。

回园区,让计程车在门口停了,慢慢地散步回去。

随着跟根特合作的敲定,需要派一个人去比利时那边一年。四个人都想去,但又都各有各的牵挂,林犀抓住了这个机会。邮件和简历到根特那边已经有两个月多,她也一直在做手上工作的收尾,但此前向斐然很少在实验室,她逮不到机会问他。

这会儿她终于了:“根特那边有答复了吗?”

向斐然颔首:“下个月,你可以提前熟悉下那边的项目。”

林犀觉得他有哪里不太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她说不出。她觉得……向斐然像一道影子在活着。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平静、简练、干脆,但多了一份抽离感。这分抽离让他变得比以前温柔,也比以前更冰冷。

她观察了向斐然好几天,在那晚,她留到最后一个。已经十一点,但向斐然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林犀鼓起勇气问:“向博,你是不是跟明宝分手了?”

电脑前的向斐然明显顿了一顿,声线淡淡响起:“别打听你导的私生活。”

林犀立刻确定了,跟他说少喝点酒——

她发现向斐然桌前的威士忌空得很快。

过了数天,是商明宝的生日。林犀知道,因为以前在哥伦比亚大学时,曾听他提过一句,她莫名记住了。

果然在盛开荷花的池塘边找到了他,研究遇到关卡时,他会来这边静坐思考。

斜坡有些陡,荷叶上盛着露珠,在月光下闪光。

林犀在后面站了会儿,被他发现了,问她:“有事?”

“没,怕你喝多了滚下去淹死。”

向斐然勾了下唇,“神经。”

拎起啤酒瓶起身,从斜坡上涉月影而上的。

“我还有几个问题问你,是关于根特那边的,有点理不清。”

向斐然靠上了一棵树,两条胳膊环抱着,手里握着那瓶棕色玻璃瓶的生啤,瓶颈从他胳膊下冒出一截,像古代剑客抱着剑。

“问吧。”他闭着眼,不知道是养神假寐还是喝多了犯困。

月光照着他的脸,在深刻清绝的五官上留下淡影。

林犀问了好几个,向斐然有的答得很快,有的思考一下,说:“等我明天酒醒了再告诉你。”

林犀忍不住抿唇笑,问完了,大着胆子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本来很担心你。”

“不必,不会淹死。”

“嗯,我看你也还好。”

除了酒是喝得快了点,数据跑得也快了点,弄得他们四个欲哭无泪,怀疑他是不是想在五十岁前卷上院士。

默了默,她像是打趣着问:“你之后还会喜欢别人吗?”

“看缘分。”

他一句看缘分令她懂了,在他过往人生的清单里,没有另一个令他目光停留的缘份。他的缘份只可能在新的人上。

“其实……”林犀耸了耸肩,舒出一口气,“我本来以为你们会一辈子的。没想过你会失去她。”

向斐然安静了会儿,“我确实失去她了。”

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句平铺直叙的陈述。心脏的抽痛还是不可避免,但他波澜不惊的神情只蹙了下眉。

林犀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之间便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林犀看着他闭眼靠着树干的姿势,听他的呼吸,想,他不会睡着了吧?

真睡着了。身子歪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往一边栽倒,林犀出声提醒:“向博!”

其实还是能扶一下的,但她只往前了半步,因为多少年来都不敢,对他的望而却步刻在骨子里。

向斐然没来得及,脑袋撞到旁边那棵树干上,树影扑簌一阵轻晃。

“……”

向斐然捂住额头,原地默了会儿,假装无事发生,说:“走了,回去睡觉。”

博士生楼和教职工楼在不同的方向,沿着树影下的柏油路走了一段,到了岔路口,向斐然跟她点了下头,径直往自己的那个方向走。

数步后,他停了下来,半回头:“林犀。”

他的眼被影子涂抹,鼻尖被月色点亮,轮廓如此流畅。

“哎!”林犀应了一声

“好了根特好好干,否则别说是我的学生。”

林犀愣了愣,用力地点头,“嗯”出一声。

日子到了她该暂别实验室的那一天了,她完成手上的所有工作,交接清晰所有进度,脱下了实验室外袍,挂上前,从四四方方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

息斯敏。

从知道他对虾类过敏后,她就一直带着这个在身上。她从没有用上过。

息斯敏,就是她这场暗恋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