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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而已……”应隐想制止她絮叨,偏偏这时候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她的咳嗽也识时段,分轻重,知道白天要拍戏不能乱咳,便安安静静的,一到了晚上收了工,就开始作起妖来。

应隐肺都快咳出来,咳得弯了腰。商邵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给她递水:“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不也是一样?多余叫你担心。”应隐迫不及待地灌着水。矿泉水冰凉凉的,把她毛刺发痒的嗓子眼润得平滑。

商邵脸色沉沉,叫了一声俊仪:“以后有任何事,都直接找康叔,不要听她瞎指挥。”

又对应隐一字一句:“应隐,你要记住,只要不是上了外太空,地球上的任何角落,你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如果有一天你要上外太空拍戏,那再说。”

“……”

他说这些时,有一股与生俱来、向来如此的笃定。第二天整个西北呼吸科最老资历的专家出现在片场给她听诊、以及专人二十四小时为她单独烹制药膳时,她和俊仪才对这句话有了全新的认识。

从酒店出来时天已尽黑,只有码头和轮渡船上亮着灯。

过了河,走过梨园,仰头看,漫天繁星。虫鸣声起起伏伏,和着村庄里此起彼伏的划拳吆喝声。那是剧组师傅们在用晚,西北入夜冷,两口烧刀子酒将全身血液喝活泛起来。

到了吃饭的地方,已经先开席。都是男的,只有应隐和于莎莎两个姑娘,柯屿早留了说辞,让应隐挨着他的“林助理”坐,方便照顾。

应隐入了席,为自己的迟到道歉两句,以茶代酒谢罪。这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只在那几人高谈阔论时,象征性地笑一笑、捧捧场。

老杜准备的菜色丰盛,但口味重,奔着下酒来的,应隐不能吃,吃了明天该水肿得上不了镜了,商邵便给她剥虾。基围虾算不得新鲜,但聊胜于无,他洗净了手,为应隐剥了几只,又问她:“吃不吃秋刀鱼?”

秋刀鱼是因为栗山而准备的,煎好后佐以鲜切柠檬,算是这桌上比较洁净清爽的食物。

满桌人都看着商邵如何用一双干净的筷子,将秋刀鱼的鱼背压住,又是如何赏心悦目地将鱼骨整根剔了出来。明黄色柠檬取汁,均匀地淋入鱼肉,酸涩醒神的香味一时之间十分鲜明。

于莎莎面无表情地看着,将一双筷子攥得很紧。

当着众人面,应隐客气地道谢,商邵拆出湿巾,将山石玉质般剔透峥嵘的十指根根擦净:“举手之劳,荣幸之至。”

刘宗笑一声:“柯屿,你这助理,很懂伺候女人啊。”

刘宗是从香港电影黄金年代走过来的人物,跟香港电影背后的几道势力都能谈笑风生,这些年香港班底北上很受欢迎,连带着港资捧人的能耐也是水涨船高,因为这些原因,刘宗走到哪都被人像尊佛般供着,他呢,也很乐意把整个港影金光都贴到自己脸上。

栗山德高望重,他掰不过,但柯屿不同,毕竟是小辈。因此别人尊敬着叫他柯老师,或者亲昵着叫他小岛,偏刘宗连名带姓地叫他“柯屿”。

柯屿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从从容容地笑,“林助理是绅士。”

商邵没兴趣在这里听别人拿他做文章,站起身颔一颔首,说声“失陪”,就推开椅子出去。

饭厅连着后院,劈好的柴火摞得老高,天寒地冻,木柴上都凝了白霜。他抿了一支烟,刚点上没抽两口,听到一声“阿邵”。

于莎莎没穿外套便出来,讲话呵出浓重的白气,眉眼瞧着很紧张。

商邵从唇边夹走烟,垂眼,散漫地将她上下打量一阵:“于小姐,有何贵干。”

“你叫我于小姐,连声莎莎都不肯了。”于莎莎吸了吸鼻子,“那你叫她什么呢?”

商邵冷淡地勾了勾唇:“于小姐,你当初走的时候,姿态比现在好看。”

“我后悔了。”于莎莎迫不及待地说。

商邵礼貌性地挑了挑眉:“你好像已经订婚了。”

“没有,我们解除婚约了。”于莎莎一鼓作气说:“订婚宴没办成,我提出了分手,因为我忘不了你。”

商邵怔了一下,不为所动,只明白了一桩事:“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缠着她的原因。”

“为什么要提她?你给她剥虾,给她倒水,我都看到了。我已经受够了刺激,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阿邵,你想一想我们以前,你……你真的忘得了吗?”

于莎莎试探着靠近一步他:“我父亲已经退休了,我也没有再从事政治活动了,你爸爸反对我们的一切条件,都不作数了。你还在怪我伤害了商陆?可是他现在和柯屿很好,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

她说着,眼泪掉下来,用力吸一吸鼻子,很难堪又很倔强的模样。

她一点都不相信商邵真的移情别恋,即使他看她的眼神那么真,但再真,也不过是对玩物的以假乱真。

当初跟商邵的相识相恋,她费尽心机。她长得不够漂亮,也不够性感,就连学历在商邵身边也算不上多高人一等,可她还是成功了。

如今再来一次,她不觉得现在的开局比之前难到哪里去。她可以成功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只要眼前的男人骨子里没变。

商邵静静地听她说完:“莎莎,你有没有想过——”

他勾了勾唇,按下打火机,垂着眼,用那簇火苗反复而百无聊赖地烤着手:“也许我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爱你。”

零下的天,于莎莎如坠冰窟,僵立在当场。

“我对你的一切,都很相敬如宾。如果你没有做错事,也许我们确实会结婚,第二年我遇到她,从此下半辈子都在心猿意马和精神出轨中度过。”

也许是太冷,于莎莎身体如筛糠般抖起来:“你骗我。你撒谎……”她声音也抖得厉害:“你根本不是这种人。我了解你……你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为她,我可以是任何一种人。”

于莎莎忽然觉得不够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她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不认识他的喜好,不认识他对一个女人可以做到哪种地步,不认识他的残忍,也不认识他的势在必得。

他以前纵使是跟商檠业争取那桩婚事时,虽然火药味弥漫,但于莎莎也依然从未感受过这种“非她不可”的坚定。这种坚定,甚至击破了道德。

可他是一个讲究道德的男人,把道德带进企业,给高管推荐的必读书目是《企业中的道德管理》。

“那么……”于莎莎张了张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你爱我是假的。”她找到话。

商邵掸了掸烟灰,收了打火机,轻描淡写地说:“看跟谁比。”

于莎莎又哭又笑起来:“但你这辈子只爱过两个人。”

商邵颔首,将烟抿上唇角。在冷夜缭绕的烟雾中,他半垂着眼,意兴阑珊地说:“所以,跟她比,你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