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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确实透着疲惫和冰冷,司机不敢回头,只从后视镜里匆匆一瞥。

大概他意气风发的老板,在那一次股市操作失误后一夜之间亏了一千多万时,也没有现在这样潦倒落魄吧。

家里却远比缪存那里还热闹。钱阿姨陪席霄寒在餐桌上喝燕窝,目光像个长辈一般关切:“先生马上就回来。”

骆明翰把大衣扔下,继而慢条斯理地摘着手套,脸上令人不辨喜怒。

“先生回来了!”钱阿姨推开椅子起身,“涵涵九点多就过来了,想着要见你一面聊上会天,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席霄寒扬唇温温柔柔一笑,问骆明翰:“你喝吗?”

“对对,我新鲜备的。”钱阿姨起身进厨房,骆明翰叫住她:“不必了。”

任谁都听得出声音里的异样,但令人更胆寒的是他森严的语气。席霄寒愣了一下,脸色不太舒服:“你摆脸色给谁看?谁惹你了?”

钱阿姨对他们第一次复合后三天两头的吵架吵得心有余悸,那时候席霄寒仍然作得很,但骆明翰对他却没有耐心了,吵架时比着谁更能摔东西砸东西,谁更有破坏力,往往一地狼藉。

骆明翰吩咐钱阿姨:“夜深了,送客。”

席霄寒猛然起身:“骆明翰,你什么意思?”

骆明翰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似乎是最后一次认认真真打量他,继而轻描淡写地撇开,继续吩咐钱阿姨:“以后没有我的首肯,谁登门来都不留。”停顿了一下,怀着不抱希望的侥幸,说:“除了缪存。”

席霄寒“哈”了一声,“你去找他了?找了这么多天,还没找够?”

“看来你不仅跟钱阿姨关系好,跟我的司机关系也很好。”

话一出,钱阿姨吓得肝胆俱裂:“先生!骆先生!明翰!”

“不用多言。”骆明翰淡淡地摆了摆手,“我需要休息。”

席霄寒难以相信他这次的决绝,色厉内荏地威胁:“骆明翰,你以为你是谁?我今天出了这个门,你就别想我再回心转意。”

“你不是早就跟我一刀两断了吗,”骆明翰平静地问,“为什么又要回来找我?为什么要在我和缪存之间搬弄是非?以前的那些,不过是我玩厌了,才随便你胡作非为。你以为——”他淡漠地、居高临下地垂眸瞥着席霄寒:“是我真的放不下你?”

心里的慌张直白地表露在脸上,席霄寒目光凌乱:“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就算你继续像我生日那天那样,脱光了衣服躺我床上,我也永远都不会再碰你。”

“你放屁!”席霄寒攥紧了拳,眼神因为极度的错愕而空洞,“你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骆明翰对我念念不忘,你留着我送你的礼物,留着我喜欢的装修,留着我们的合影……”

“我心里确实留了一个地方给你,给还在上学时候的你,”骆明翰不置可否,“不过,现在的你跟那时候的你没有任何关系,从你英国留学回来的那一天起。”

席霄寒手指发着抖:“……那现在呢?现在不能回去了吗?不能回到我们最开始的地方了吗?骆明翰,……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的感情?”

他只是……只是不甘心天之骄子的自己竟然会如此死心塌地地爱着他,竟然会如此心甘情愿地想要跟他在一辈子,而这种爱他甚至难以用言语表达干净。他就是要作,就是要糟蹋,就是要通过糟蹋好东西,来证明那东西有多好,有多重要。

他就是要伤害骆明翰,刺伤他、折辱他,让他痛苦、绝望,才能解气——才能解自己竟然这么爱他的气,才能证明骆明翰对他有同等地步的爱。

已经彼此戏弄着、折磨着走过七年了。

他以为这是一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是默契的游戏。这场游戏的玩家自始至终只有他们两个,其他的——骆明翰的情人,他的情人,都不过是NPC。

骆明翰每次因为他而分手时,他都会充满比宇宙爆炸更充沛的快感,比嗑了五百二十克大麻更漫长的快感。

但现在他知道,原来这场游戏里,他才是最大的NPC。

哈。

“你不该去刺激缪存,”骆明翰心平静气地说,“我差不多也忘了你以前的样子了,结束了。”

席霄寒扭曲地笑了起来:“那你每次看见我听到我消息时,那种失魂落魄的眼神呢?”

“或许你应该发现,那种时候我身边都有别人。”

钱阿姨已经不敢再听,不忍再听。她无法相信,骆明翰所有的深情竟然都只是一场演戏,这场戏这么好,不仅她,其他人,所有人,就连最了解他的席霄寒,也被骗得彻底。

席霄寒逼问着他:“那你又什么要跟我求婚?!”

“因为厌了。”

“什么?”

“寒寒,”骆明翰这一声确实是温柔的,但透着古怪,“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你心高气傲,怎么舍得在二十七岁就跟我结婚?”

“所以你跟我求婚,”席霄寒反复吞咽着,“……是因为知道我一定会跑。”

这个男人不要面子,只要一张方便演戏的深情面具。

他被初恋伤了两次,多可怜。他为了初恋买了戒指,多痴情。他变得这么玩弄感情,多情有可原。

感情比资本市场更好玩,用来调剂生活,没有什么比玩弄人心更有意思了。股市暴动可以让他一夜之间输掉上千万,玩感情也有同样的刺激,同样的肾上腺素飙升。

“嗯,”骆明翰倏然想起什么,神情动了动,“手机给我。”

“凭什么——”

骆明翰步步迫近他,但并未动手,只是伸出手,微微笑着说:“乖。”

那是种令人腿软臣服的气场,如果拒绝,似乎不知会有什么样的风暴等待着他。

席霄寒攥着手机,没有任何动作,骆明翰温柔但强势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指头,拿出手机。

果然,以席霄寒的散漫“单纯”,他根本懒得删除原始视频。骆明翰点开那漫长的三分钟,从最开始淡淡的无意义的聊天,到席霄寒主动的亲吻和撩拨,到缪存听到的那一段喘息,继而是推拒和冷冷的“别他妈碰我”,须尾俱全。

“要请缪存听戏,为什么不让他听全?”骆明翰找到缪存的对话框,点击发送。

在等待传输的时间中,他往上划了几屏,确实,他和席霄寒的每一次接触,都被他及时地分享给了缪存。

他痴心妄想,真想在这里找到缪存吃醋在乎他的证据。

但缪存没有一次回复。

缪存真的很可爱,骆明翰竟然对着手机莫名笑了一下,很浅,转瞬即逝。

席霄寒蓦然笑了起来,笑得几乎站不住:“骆明翰,你真有意思,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心转意,等着他来找你吗?你做梦吧,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他身上最大的秘密,哈哈哈哈哈哈……”

笑过了一阵,却又改变了主意,意犹未尽地喘了两口:“不,我不告诉你,我要你自己发现。”

骆明翰不带情绪地注视着他。

“你想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你亲爱的妙妙,嗯……确实爱惨了你,你快点去求他,求他跟你复合。”这仿佛是一句非常好笑的话,因为席霄寒说完以后,就又忍不住噗——地一声,疯狂笑了起来。

他从餐厅里穿行而过,走向玻璃花房,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了缪存的画室,堆满了架子、颜料、鲜花和石膏像,还有很多很多国外原版高清画册,每一本都很贵,是骆明翰眼也不眨地送给缪存的。

席霄寒一边走,一边把身边能看到的、记得起来是他亲手买的物件,一件件地捧起摔碎。

钱阿姨将失声的惊呼扼在喉咙里。

满地陶瓷玻璃碎片。

到了画室,他站在正中的画架前,那里有一副宽幅的油画,上面蒙着白布。

“听说,缪存一直在你家画这幅画,但却警告你,不准你看,你竟然也这么听他的话,一动也没敢动。”

这很明显又是钱阿姨的转达,老人家已经快要吓昏过去了。

“你知道画的是什么吗?”

席霄寒刷地一下揭下白布,一副完成度已近80% 的油画,冰天雪地的湖光山色中,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带着羊皮手套,正垂眸点烟。

骆明翰的呼吸和心脏都跟着骤停。

那上面画的是他。

这幅画缪存画了近两个月,因为要瞒着骆明翰,所以总是零零碎碎地抽空画,每天下午下了课就坐车过来。骆明翰猜过这大约与他有关,但他没想过,是画得这么好、这么用心的一幅画,远胜过那一张素描。

席霄寒温柔地说:“你看,他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