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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好退, 打完退烧药后睡一夜便好了,伤却难好,一天要上三回药。护士扔下两个选择, 一,家属上,二,专门请院里的护工上。缪存蒙住脸:“我自己上不行吗……”

“不行。”俞医生刚好巡房到这儿,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处理手法有什么误解?”

看到没换衣服的骆明翰, 讶然道:“你晚上在这儿陪的床?”

虽说他们院的高级病房专门有个陪护小床和洗漱间,可以进行简单的清理洗护,但那条件当然跟家里不能比, 何况这还是大过年的, 骆明翰应酬都还来不及呢, 竟然能在医院陪一整夜。

骆明翰上火着,青色的胡茬也没处刮,冷冷地让姓俞的闭嘴。

“我说……”俞医生俯身靠近缪存:“他平常对你也这样吗?”

“没有。”

“听我的,这种脾气差的男人不能要。”

缪存:“……”

姓俞的掏出听诊器:“来,让哥哥听听你脑子心肺有没有烧坏掉。”

听诊器在他心肺处游移了几处, 骆明翰:“能别趁机占便宜吗?”

俞医生听完了音,才慢条斯理地收起了听诊器:“你这占有欲能不能别无差别攻击?”扭头跟身后跟着的实习生们交代了几句。跟其他房病人的手术比起来, 缪存这个简直不能算得上病,实习生都懵懵的,心想什么时候那地方发个炎肿个块儿都得主任来巡房了?

“伤好之前保持忌口, 我会给你再开两瓶葡萄糖补充体能, 药还是安排个护工上吧, ”姓俞的在骆明翰胸膛处拍了拍, “没事, 这人出得起钱。”

缪存看完了所有的互动,确认了这医生跟骆明翰是旧识好友,骆明翰应该没跟他隐瞒关系。本来这个病就已经很尴尬了,还是熟悉内情的人……缪存再怎么不通凡情俗理,这点羞耻心还是有的,顿时尬到浑身发热,一腔气没处撒,都迁怒到了骆明翰的身上。

狠狠瞪了他一眼后,拉过被子蒙过脸后,瓮声瓮气地说:“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护工敲门后推进:“是缪存先生吗?我来给你上药。”

缪存又尬了一下。

怎么来得这么快!

病床上的没反应,护工求助地看向屋子里另一个活人。活人无奈地说:“缪存,起来上药。”

缪存在被子底下捶了下床,磨磨蹭蹭地坐起身。

“你趴好。”护工是个面善的大婶,热心教他,“别坐,坐着我怎么给你上?”

听着这句话,漂亮的病患先生脸慢慢地红了。

咬唇瞪一眼骆明翰,沉着脸拖腔带调地命令道:“出——去——!”

骆明翰想笑又不敢,举起双手:“好好好,我现在就出去,你乖乖听话上药。”

门关上,磨砂玻璃处映出人影晃动。

缪存伏在枕头上,气汹汹地说:“站远点!”

护工阿姨扑哧一笑:“你呀,就应该让他在这里看着,就跟我们女人生孩子一样,老公就得在产房陪产,不亲眼看看都不知道自己造的孽有多痛!”

缪存:“……”

怎么回事啊,全世界都对同性恋很懂吗?!

“啊唷,你这个伤啊,啧啧啧,”护工表示:“阿姨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呀,你这个……你老公确实有点东西。”

缪存:“……”

耳朵已经通红了,忍耐着好脾气催促说:“……不然,您能快点儿吗?”

“有点痛啊,”护工戴上无菌橡胶手套,在指头上挤出药膏:“你要忍一忍的——”

骆明翰在十步开外就听到了一声惨叫,叫得整条走廊的移动生物都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继而一脸怀疑地看向声源地:杀人了?

骆明翰冲到门口,推开门时看到缪存正一边趴着蹭进被窝,一边泪眼朦胧地用病号服袖口擦眼泪,护工不尴不尬地解释:“我都告诉你会痛的嘛……”

缪存大声控诉,带着哭腔:“太痛了!”

骆明翰愤怒地瞪向罪魁祸首,把人阿姨吓得倒退了一步,讪笑着说:“娇生惯养的是吃不了这苦,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我五个小时后再来。”

铝合金门忙不迭砰地一声关上,缪存趴在枕头上,半天没动弹。骆明翰试探地叫了他一声,缓步靠近。缪存仍不反应,他只能在床沿坐下,摸了摸缪存的脑发:“你是不是哭了?”

缪存这时候才撇过脸,眼泪和鼻尖通红,气势汹汹地说:“是!”

骆明翰:“……”

因为对方承认得太过爽快,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甚至还有点想笑。

“有这么痛……?”他正经地、迟疑地、心疼地问。

缪存懒得开口,只是把脸侧着枕在交叠的两臂上,眼泪哗哗地流,眼睛一眨就是一行新的,很快将鬓角下的枕巾濡湿,流得受不了了,面无表情地狠狠一吸鼻子,用蓝白条纹的袖口在眼尾狠狠地抹去。

骆明翰的心就像是版纳甜品泡鲁达里的那块干面包,被椰奶泡得又软又烂了,又被勺子戳得稀烂稀碎,但每块碎片却都浸透了甜。

他抽了纸巾,轻轻地垫在缪存的眼底,晕湿了就再换一张,默声了一会儿,很笨拙的四个字:“是我不好。”

他不说这几个字还好,一说了,带着安慰和自责,缪存反而绷不住,忽然大声哭出了声,像个小孩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懂为什么被别人如此安慰关怀了,那股委屈反倒水涨船高了起来。

骆明翰被人哭得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抱进怀里,缪存蹙着眉闭着眼,哭得更惨了。骆明翰这才发现自己估计是把他弄得更疼了,动作轻柔了能有一个量级。终于把人抱进自己怀里后,好像也没别的能做,只能不住亲吻他的头发:“都是我的错,是我畜生王八蛋,别哭了,好不好?出院后我让你揍一顿。”哭笑不得地说:“宝贝,你哭得好像前二十年都没哭过。”

缪存勾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侧,眼泪顺着流下去,把骆明翰隔夜未换的衬衫都给打湿了。

他就是觉得痛,觉得阿姨怎么能那么粗暴,觉得骆明翰之前怎么能放任他不管,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受这种罪。这些条条小罪以前他都能眼也不眨地吞下,因为它们甚至连他生活里的难关都算不上。

但现在,这些「觉得」交织成难言的、没有道理的委屈,让他第一次哭得这么任性,理直气壮。

走廊上有妈妈哄小朋友:“你听,这是哪个哥哥在哭呢?还是宝宝最勇敢,打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宝宝真棒!”

小朋友说:“这个哥哥羞羞!”

骆明翰明显听到缪存的抽噎声停顿住了,失笑了一声,轻轻哄着说:“就哭,哭大声点给他们听。”

缪存:“……”

咬住嘴巴不哭了。

骆明翰抹他眼底的湿润,叹了口气:“真这么痛的话,柏拉图就柏拉图吧。”

目光里透出怀疑,缪存鼻音很重地问:“真的?”

骆明翰郑重承诺:“真的。”

但是男人的承诺好像没有什么用。

住了两天院,后来换了个更年轻的护工,是骆明翰亲自一双双手挑选过去的。缪存确实没再哭过了,骆明翰倒怕他哭,也不敢站远了,上药时总是隔着门凝神听着,听到缪存咬着枕巾闷哼一声,心里便是一紧,往往缪存上药出了一身汗,他这个屁事不干的也出了一手心汗。

第三天时又复查了一遍,俞医生都受不了来赶人了:“好差不多了就带回去心疼去!病房资源有多紧缺不知道吗!”

骆明翰当然不可能把人带回父母家,便只能带回自己别墅里。钱阿姨他们都还在春节假中,骆明翰不得已亲自一日三餐地伺候着。

一旦开始愈合了,伤就好得很快了,缪存因为这伤不能久坐不能久站,为此经历了人生中最长一段不能画画的时间,每天心烦意乱。他要申请的法国学校对作品集有很高的要求,而且非常偏爱现代流派,缪存更擅长古典,为此他要潜心重新准备足够的现代派作品,加上还有各教授留的寒假任务,一时间很焦头烂额,每天都对骆明翰发一通脾气,骆明翰倒很有耐心。

想当然的,缪存上药的重任也落到了他身上。

缪存根本不情愿,第一次上药时磨蹭了半天,拿枕头盖着脑袋。却没想到骆明翰比那些护工细心得多,指尖虽然有薄茧,但他毕竟是养尊处优的,手指纤长,指骨和关节没有任何粗大变形,上起药来体感上都要温柔很多。

上完了,隔着枕头拍缪存一下,“是不是想把自己闷死?”

缪存松开枕头,头发乱乱地抬起脸,不敢置信地问:“上好了吗?”

“不然呢?”

“你好有经验。”

“第一次。”

缪存不信,骆明翰只能认真解释:“第一次把人弄伤,所以也是第一次上药。”

缪存将这句话捋了会儿,面色转为薄怒:“凭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

骆明翰把药管儿扔进床头柜托盘里,“想听真话吗?——”

“不听——”

“憋太久了。”

缪存张了张唇,幸而夜灯下他脸色红得并不明显,垂下脸,低声地说:“……又没人让你憋着。”

骆明翰反倒很意外,静了一瞬:“我一直以为你不愿意。”

“没有。”

但也不算愿意,总之就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不会主动要求,但也不介意。他都不知道,原来骆明翰为此忍了这么久。他还以为骆明翰跟他一样脱离了低级趣味。

“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缪存有些茫然地想。

他过两天就知道了。药膏的凉意被另一种灼热顺滑的触感所取代,缪存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敢想,也不敢信——

骆、骆明翰在干什么?!

水声和吮咂声在静谧的夜里响起,缪存大脑一片空白,喉结不住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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