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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掩着的门外,有什么身影一晃,继而吱呀一声,两扇门被推开了,缪存逆着光站住,令李丽萍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抬步迈入这间记不清年头的巷尾老屋。

李丽萍是勤快的人,会把房子收拾得干净,收摊时碰到没卖出去的鲜花,她会讨价还价,带好几束根本就搭不起的花材,欢天喜地地在玻璃瓶里插成一团,水清凌凌的,倒也热闹。

“存存!存存!”李丽萍看到他,像看到什么救星,撇下缪聪,跪着爬到缪存跟前,抱住他的膝弯:“你救救聪聪,帮帮他,帮帮你弟弟好不好?我知道,阿姨知道,我们对你很坏,阿姨对你很坏,阿姨该死!”她的眼珠子跟着她乱糟糟的脑子一起凌乱仓促地转着,继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是我该死!我对不起你,我给你吃剩饭馊菜,是我教聪聪欺负你,你都冲我来,别记恨聪聪,他的坏他的错都是我教的,你帮帮他!”

缪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妈妈的一举一动,张着唇,像个茫然的傻子。

缪存被她抱着膝,一步也未动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丽萍痛哭流涕的脸,脸上并没有什么快意。

李丽萍讨厌他,因为他是她婚姻和家庭的污点,只要他存在一天,就会反复提醒她这个家、这个老公、这段婚姻都是得之不正的,都是抢来的。她不放过他,就像是一个洁癖拼命地擦光洁盘子里的一个小黑点。

却不知道,这个小黑点是这个盘子烧制时就存在的,在盘子成形前就存在的。

“阿姨,我没有这么多钱的,”缪存实事求是、平静地说,“我帮不了你。”

“不是啊,你可以帮的,你可以帮的!”李丽萍拼命吞咽着口水,“刚才大哥说了,说你的画值钱,他看中你的画了!”

缪存抬起眼,看到堂前挂的一副油画,下面的花瓶里插着一把枯萎了来不及扔的鲜花。那是他上大学前的习作,并不成熟。

他一哂,不知道说什么。骆明翰还真是恶趣味,一定要他来摆这个排场,一定要他当面扬眉吐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李丽萍三人过去十几年欺负的是骆明翰。

领头的一听,便知道缪存便是今天剧本里的破局之人,摸了摸下巴,装模作样地说:“喂,小子,你画不错,我懂一点,你是不是专业的?”

“他是美院的!中国最好的美术学院,为他破格录取的!”李丽萍手舞足蹈似地乱挥着,语无伦次:“他画得很好的,是天才,以后——不,现在的画就已经很值钱了!”

领头饶有趣味地看着缪存,一扬下巴:“怎么样,你用五幅画抵你弟弟的一只胳膊。”

“五、五幅?”李丽萍结结巴巴地问,“是不是太多了?”她仰头看向缪存,“太多了,少一点,少一点好不好?画画很累的……”

缪存知道,她不是心疼他会累,而是怕他不乐意。

“就五幅,我每一幅都会找人估值,不过关就重画,一直给我凑齐了为止。”领头的架着腿坐在长条凳上,问缪存:“怎么样,你同意吗?”

缪存没有说话。

在一室寂静中,李丽萍恍然顿悟了什么,“阿姨,阿姨给你磕头!阿姨这就给你磕头!”

没有人阻止她,缪聪愣着,缪建成从无赖躺着的状态蹭地坐起身了,像坨瘫着的大腹便便的肥猪一般,也直愣愣地看着李丽萍。

只有缪存怔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弯下腰去,试图阻止李丽萍,但他没有来得及。

李丽萍两手撑在地上,砰砰砰地一个接一个地磕头,一边磕,一边说:“阿姨该死!阿姨不该抢你妈妈老公!不该破坏你的家庭!不该欺负你!不该拿针扎你的手!不该饿你!不该冻你!不该让你发烧不带你去医院!不该说你是怪物!”

她说一句,就咚地磕头,直到额头上鲜血直流。从始至终,她都没想起过再去求一求缪建成,再去指望指望她好不容易抢过来、当了一辈子宝贝的老公。

“妈——”缪聪软脚虾似地蹭过来,想扶起李丽萍。

“你闭嘴!”李丽萍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缪聪,忽然想起什么,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死命地按住缪聪的头:“你也磕!过去十几年妈没有教好你,没有教会你这些道理,是妈妈的错!”

“啊!”缪聪被这一下撞得头昏脑胀,痛得叫出了声。

“磕!求你哥!给他道歉!说你错了!说你再也不敢了!”

“不用了。”

荒诞的场景如被按下暂停键,凝固在了可笑的瞬间。李丽萍发丝凌乱,额头上的血顺着鼻梁和额角流下,愣愣地看着缪存。

“我说,”缪存一字一顿,语气始终冷淡平静,“不用了。”

“你、你原谅我们了?”李丽萍用在地上蹭得黑乎乎的手拂了拂面上的碎发,一双眼睛很亮,“你肯帮我们了?你真的肯帮我们了?”

缪存长久地凝视她,继而将目光扫过缪聪,最后停在缪建成身上。

缪聪不自在地瞪着他,似乎不服气,又怕他反悔,因而畏惧地、畏缩地躲闪着目光。

缪建成从地上爬起来、站起来了,如同一个看客般,看到戏的大幕落了,他高兴地鼓着掌,与有荣焉地说,“好孩子,好孩子,不愧是我的好孩子!”

缪存很轻地哼笑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

骆明翰参加完三天的论坛会谈,当晚便急匆匆地从上海赶了回来。赵女士已经把前后相加的一百万尽数转给他,埋怨他的多此一举。既然早知道钱在缪建成那儿,那直接对他设套不就行了,以缪建成的贪婪,光杀猪盘就能吃掉他所有的存款,就那他还不一定会死心回头呢,结果骆明翰非得从缪聪这儿开口子。

不过她后来又想通了,跟骆明翰通电话时佩服地说:“你还挺有公德心的嘛,骆总,也没我想的那么坏。”

骆明翰笑了笑,不置可否,“为什么这么说。”

“对人家老公下手,那人夫妻关系还能维持得下去吗?不闹离婚才怪。”

骆明翰漫不经心地低笑:“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大洋彼岸的赵女士,因为疑惑而忠实地停顿了一瞬,继而整个人都毛骨悚然地起来。

她确实把骆明翰想得太好了,他是一个玩弄人心,玩弄人性的高手,是一个不择手段冷血冷心的禽兽。

他帮所有人勾出了缪建成的真面目,帮缪建成勾出了李丽萍的图谋,他勾出了缪聪的劣根性,如一把尖刀对准一位母亲的心痛下杀手,他勾出了李丽萍精心维系的这桩婚姻、这个家庭的所有谎言——放眼望去,满是算计,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爱。

婚姻还维系得下去吗?也许能,也许不能。

不能,反倒解脱,

能,是往后几十年的恶人相磨,和“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骆明翰是带着两箱钱回来的,司机拎着,齐整地摆到桌子上,按扣弹开,露出里面红通通崭新的人民币。

“一百万。”

缪存坐在两箱钱面前,支在膝上的两手托着脸,茫然喃喃道:“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骆明翰:“错了,以后会见比这多的钱,不过这应该是你这辈子见过最多的不义之财。”

缪存:“你还知道是不义之财啊。”

身价好几亿的金融新贵为了套个一百万精心设计一个为期一个半月的杀猪盘,谁听谁觉得离谱。

“现在,教你一个处理办法。”

骆明翰玩味地说着,弹开金属打火机,火苗亭亭燃起,映在了他晦沉带笑的眼底。

缪存:“……破坏人民币违法。”

“骗你的,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