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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过的眼睛骗不了人, 尤其是在骆远鹤这样敏锐的双眼面前。

“被谁欺负了?”他看着缪存泛红的眼眶问。

在他的印象里,缪存是很少哭的,相处十年,骆远鹤大概知道缪存在学校里总会被人找茬, 也知道他家里人不好相处, 但鲜少见缪存哭过。他像玻璃一样, 看着很脆弱易碎, 实际上却很坚硬, 而且随时会变得锋利。也是最近这段时间, 他才从医院林助理口中得知,原来对于自闭症患者来说, “懂得哭泣”是很珍贵的宝物。

缪存摇摇头, 想起骆明翰拜托给他的事, 决定帮他保密。、

“确定不说?”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缪存说着托辞。

骆远鹤一如往常地没有逼问他,淡淡地说:“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说,只要你愿意。”

缪存开始回院里的画室画画, 以让自己渐渐回到上学的节奏里去。同级的学生都知道他去法国留学之事一波三折,之前休学也掀起了许多讨论,现在看他半学期就回来了, 而且顶级学府的offer也没丢, 看到缪存时, 心里面上便都有些不是滋味。女生还好,男孩子嫉妒起来,那真是很可怕的。

「画得好不如投胎长得好咯,还有精神病, 好家伙, 搁这叠天才buff呢?」

校园论坛匿名墙上, 这样的声音偶尔会出现,但因为指向过于明显且不友好,很快便被管理员删除。

缪存不上网,当然也不知道现在大家的八卦阵地都从食堂自习室转到论坛贴吧上去了,路上遇到同学,会牢记周教授的叮嘱,忍着难受主动点头示好,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冷漠孤僻,其实不知道人家刚在贴吧里编排过他。

上人体课时,刚从俄罗斯交流回来的辛副院长从窗外经过,看到缪存复课了,已经走过了几步的他又退了回来,软皮鞋底轻踩进铺着木地板的画室,当值的教授正想与他打招呼,辛副院长轻摇了了下头,从后排同学开始看起,一幅一秒,速度很快,遇到好一些的,看上两三秒,最后在缪存身后长久地站住了。

缪存画得心无旁骛,没有察觉背后站了谁,直到辛副院长看够了走了,他也都没反应过来。

下了课,他出画室,辛副院长在走廊外的花坛边抽烟,见到人了,抬手冲他招了招。

“辛老师。”

缪存不像别的教职工和学生,张口闭口都是院长长院长短的,他都一视同仁叫老师,辛院长听了,心里很熨帖。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初。”

“病好了?”

“医院说好了。”

“哦,医院说好了,但是你不知道自己好没好?”辛院长揶揄他。

“好了好了。”缪存忙不迭地回,浑身紧张。

辛院长笑起来,“没关系,别紧张,精神病嘛,不时髦。”他用眼神神秘地示意自己戴着腕表的左手:“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年轻时自杀过两次。”

缪存:“啊?抑郁症吗?”

“很多,躁郁,赶时髦,画不出名堂,苦恼于斯拉夫女人对我不感兴趣,以及伏特加喝多了。”

缪存:“……”

“我刚才看你画画,想法跟以前的你又有不同,看来病了这一趟没白病。”

辛院长又夸他,缪存不怎么会谦逊,只好说:“骆老师也说我进步了。”

“唔……”辛院长沉吟片刻,“我以前说,比起法国,你更应该看看俄罗斯,不过现在我要跟你说,艺术的流派是流动的,俄罗斯古典最早也是欧洲古典的分支,你去了法国,要是能多看看多思考二十世纪前的东西,对你也有好处。当然,要是等你回来了,又想去列宾进修,我的推荐信也随时为你恭候。”

辛院长说完这一番话,将烟在垃圾桶上捻灭了,最后说:“现在去画古典,需要时最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觉得缪存是这样的人,但不打算用自己的高帽来左右缪存的选择,因此话只说到了这里便停了。

·

骆明翰严格遵守医生给出的作息时间,吃过了午饭走动走动,便去床上午睡。朦胧间听到楼下钱阿姨惊喜的异动时,先是怔了一怔,脑中一个念头蹿出,便瞬间清醒过来,摸索着掀开被子下床,一路扶着墙和桌子走向门口,“是谁来了?”

他做出冷峻不耐、因被从午睡中吵醒、无奈才被迫出来看看的主人模样,仿佛没有一丝猜想和期待。

“是我。”席霄寒似笑非笑,一出声,便看到骆明翰脸上的表情恢复了真实的淡漠,不由得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你怎么过来了?”骆明翰走出门口,lily赶紧扶住他,让他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了。

“听俞且歌说你瞎了,来看看热闹。”席霄寒故意说。

钱阿姨吓得赶紧解释:“嗐呀你瞎说什么!什么瞎不瞎的?只是暂时性失明!你也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吧,这两株长白山活参不是你送的?”纵然知道骆明翰看不见,她还是亮了一下,粗壮的根茎上参须饱满,还带着松土与苔藓。

未等骆明翰说什么,席霄寒自在地在另一张沙发上搭着二郎腿坐下,嘲弄笑一声:“暂时性失明?这个说法骗骗自己也就算了,还想骗得了他?”他斜了骆明翰一眼,直剌剌地捅刀:“医生都没敢跟你说复明几率有多少吧,说明低于30%。”

lily讨厌他,对他怒目相向,但她老板没有任何表态。

钱阿姨魂都要吓飞了,以为他是来探望病人的,没想到是来落井下石添堵的,拼命冲他使眼色,边笑着说:“现在大夫都保守,不敢把话说满……”

席霄寒轻飘飘提醒她:“这两株活参刚下飞机,再不好好养护,死了可就不值钱了。”

钱阿姨赶忙拎着盒子走了。

“辛苦你大老远来看我笑话,”骆明翰让lily给客人沏茶,边淡漠而略微遗憾地说,“可惜我瞎了,所以你再怎么幸灾乐祸,我也看不到了。”

“你不止看不到我的幸灾乐祸,”席霄寒接过了杯盏,吹了吹茶沫,“也看不到你那个小画家的画了。”

lily真想把热茶泼他脸上了。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对一个看不到他画、欣赏不了他艺术、连颜色都分辨不了的人感兴趣呢?”席霄寒悠悠地说。

骆明翰静了许久,没有情绪地笑了一声:“看来缪存的确让你很挫败。”

席霄寒噎了一下,反正骆明翰也看不见,他爱怎么恼羞成怒就怎么恼羞成怒,恶狠狠瞪着他说:“放屁,那小屁孩关我什么事,就是看你遭报应爽得不得了而已!”

骆明翰仍是很倨傲的模样,下巴抬着,神情冷峻,让人很容易便忽略了他的弱势。

席霄寒很喜欢他这幅模样,无比的高傲,无比的英俊,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他。他爱折腾骆明翰,就是喜欢看他为自己失控潦倒慌张的模样。从俞医生那儿知道了他失明,原本是抱着满满的心软、同情、怜悯,和一丝残余的爱意来的,但一看到骆明翰强势一如往昔,他就瞬间犯起了老毛病。

席霄寒重坐回沙发中,哼了一声,阴阳怪气说:“你不用在我面前故作坚强,跟你弟弟比起来,你确实看上去就是一幅哪怕世界末日金融震荡股市地震公司破产众叛亲离也死不了的样子,怪不得眼睛瞎了也等不到人回心转意!”

lily可听不下去了,“昨天缪存还来过,他等下还来!”

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为了找场子临时编的。

骆明翰神情一顿,但很快敛去。席霄寒显然也意外到了,lily得意洋洋地冲他一扬下巴——反正她老板也看不到,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呗。

骆明翰大约也烦了这种无聊的场面,起身送客:“我还要午休,人参送到了就请回吧。”

“你——”席霄寒重重摔下杯子:“我成送外卖的了?!”

“那你到底来干什么?”骆明翰皱眉不耐。

“我来跟你告别!”

“我还没死。”

“我移民了,马上去温哥华,以后基本都不会回国了。”

骆明翰顿了顿,收敛了刚才的不客气,“一路顺风。”

“我一点不想祝福你。”席霄寒不甘心地说。

“随你。”

“眼睛好还是跟你的小画家在一起,你二选一吧。”

lily头一次见识到人能任性到这个程度,忍不住呛他:“你当你是阿拉丁神灯啊,还二选一。”

“选眼睛复明。”骆明翰倒是认真地答复了他。

席霄寒得意跟lily眼神交锋,奚落:“还以为你有多情比金坚,到头来,还不是先考虑自己。”

“如果眼睛一直不好,我不会让缪存跟我在一起,”骆明翰淡淡地说,“一个画家不需要一个瞎子。”

他不知道,缪存就在楼下。

也不知道说出这句话后,楼上楼下,所有人都怔住,继而露出不忍的表情。席霄寒受不了他了,怒气冲冲地说:“你他妈跟我在一起时怎么没这么卑微?行行行,祝你早日康复重见光明,我运气好,送出去的祝福一向灵,你最好别给我瞎了!”

“慢走。”骆明翰止步于电梯口,“人参谢了。”

“好好补补脑子!”席霄寒气死了,电梯下到一楼,他一脸被惹到了不爽,又在玄关口猛地站住,“你……”

缪存对他点了下头,弯腰把帆布鞋并拢在门垫前放好,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上了三楼,骆明翰已经回到了卧室。午休还剩三十分钟,他重新努力让自己进入睡眠,lily在外面碰到了他,压低声音:“他刚躺下,要叫醒他吗?”

缪存摇了摇头,跟着她一起下楼,在书房里等他。

宽大的书桌上,昨天看到的纸笔仍旧摊着,字迹惨不忍睹,缪存多瞥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只不过因为看不见,许多次都写在了同一个地方,钢笔墨迹也被手蹭糊了。

lily也得午休,在沙发上争分夺秒小憩,一时之间忘了调闹铃,等骆明翰到点醒来时,扶他起床的是一双显然比女性更宽大的手,手指修长而有力地托住他。

骆明翰以为是泽叔,没有在意,起了床,径自把睡衣脱掉,结果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衣服。他蹙眉半转过身问:“有什么问题吗?”

情绪的消沉会直接反应到身体上,骆明翰瘦了不少。

缪存把衬衫递给他,帮他套上袖子,一颗一颗地扣上扣子,双目克制地哪里也没有看,只是很单纯地盯着纽扣上的贝母纹理。

搞不懂他什么毛病,在家里上班也要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泽叔一贯是沉默寡言的,缪存不开口,骆明翰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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