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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闾捏着手上的茶盏,只问了一个问题,“纪大人在将人带走之前,可有透露过,小纪大人的精神问题?还有秋统领的伤势,我可记得,他说要与小纪大人不死不休的,他被接走时,对纪大人的态度如何?”

王听澜愣了一下,娄文宇则目露疑惑,毕衡却是抚着下颔,懂了崔闾的用意。

他是一点没放下过,要按死纪家的心呐!

也是,纪家若在这之后,仍能扎根在北境官体内,他这边实在是会过的稍显寝食难安了些,而且,听说他有意送第五子去北境谋发展,有纪府立在那里,很难保证他那小儿子,能在北境不受伤害和为难。

这是属于大家长的长远谋划,他只能用钦佩表示支持。

毕衡咳了一声,“秋统领那样爱重小纪大人,纪家若能说动秋家,合了二人婚事,那这两边的账当是可以了结的,毕竟,纪、秋两府也是老交情了,祖上都带着从龙之功,门当户对的。”

王听澜脸上尴尬一闪而过,为之前暗中庇护纪臻一举感到羞惭,但她也没回避崔闾的提问,而是诚恳道,“走前我去见过百……小纪,观她眼中神色,确有癫狂之症,想来是符合精神有异一说的,只回了北境后,还需医师评定,至于跟三刀的婚事,这个目前还说不好。”

崔闾目露失望,看向王听澜,“您二人来前,我细问过毕大人,他竟说北境里有一条免罪令,是专门针对精神症患的,王大人,纪家若执意让小纪大人患上这种病症,那是不是就表明,她此次江州之行,罪可解,祸可免,连罚也不用罚了?”

谈话的艺术,就在于随时得给己方留余地,明明是毕衡主动谈及的北境律法,以及严修存活一事,但到了崔闾这里,就转变了方位,成了是他主动询问,毕衡被动回答,如此,就能暂将严修的存在隐下,后面再视情况,要不要将之暴露出来,告诉王、娄二人,他的存在。

可以这么说,王、娄,其中包括武弋鸣在内,想不想尽快在江州之事上取得成效,就看他们对待纪家处置的态度上了,否则这个功,崔闾不会带他们分润一星半点。

就是联名具保他的恩情在,他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让步,让长子捏紧了漕船入江令,为的就是可以有随机应变,可商谈的资本在。

瞧,现在就是体现他手中资本的时候了。

崔仲浩默默的跟着护卫,回到了议事堂门口,但他没让护卫出声,自己站在门口,贴着边的,听着堂内一言一语,一举一动。

他发现,他爹竟然在这些高官显贵们面前,丝毫不怵,并显得那样游刃有余,而随着他爹的声音起落,那坐上的高官,脸色阴晴几变,眼神交叉来回,却无一人敢端着官架子,驳斥他爹这简直堪称以下犯上之举。

崔仲浩按着狂跳的心,眼神热切的盯向他爹,头一次生出,原来他爹竟有比县老爷,更魁伟高大的英姿气场,有比肩京畿大官的派头。

这就是他以往梦幻里的场景,不过都是作的自己有如此地位气势,和煊赫派头样,没有真实场景里的人,会是他爹,他那个活了四十多年,被他认为庸碌无为的父亲。

崔仲浩边看边恍惚,觉得一切都在做梦,他没有进府城,妻子没有因贩盐角子被抓,他还忙碌在家族里的俗物上。

“二人大人,非崔某咄咄逼人,而是这件事,关乎到我们今后的合作上,甘蔗没有两头甜,你们应当懂取舍之道,崔某其他事都可以让步,唯独这纪府,不看到她们得到应有的惩处,那与我与李雁姑娘而言,就是不公,若国法不公,又何谈以后在治理江州府务上?……私以为,新律里的这个精神免役免责条款,不妥,亦非常具有人为可操作空间,实不能让人理解与认可,若遇奸恶之人用此条款,你们当以什么标准鉴别?只要医者是人,人就有被买通之漏洞,这所谓的精神宽赦法,就不能用,且不合适宜,崔某愚见,真若有人患了此症,倒不如给予人道消亡的好,也免得他们长久遭遇苦痛……。”

在确定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地位后,崔闾也就有了强硬谈判的资本,与之前避而不谈,和连问责都显得逾矩样,形式立倒。

有了上桌吃饭的资本,他现在有的是底气,来通过自己的手段气势,逼亲纪方给出承诺,明确表态。

王听澜没料崔闾突然这样强硬,之前明明一副由他们作主的模样,现在一开口,竟就是要把人弄死正法的坚定。

可见,这不是他一时的兴起,而是一早就有的念头。

纪百灵是真把人得罪死了,连个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王听澜一时没了声,脸上也是为难样,娄文宇倒还好,没有太多顾虑和人情方面的考量,他们府和纪府可没过命交情,倒也犯不着为此与崔闾交恶,因而倒说了句公道话,“小纪大人行事确实欠妥,有罪自然当罚,无论精神有什么问题,该惩处的就该按律惩处。”

毕衡斜眼望向王听澜,从鼻孔里出气,“王将军,你一向为官清正,主上能叫你来寻李雁,可你进了江州后,都在做什么?有把李雁归拢翼下照料么?倒不如我闾贤弟上心。”

王听澜脸色变了,其实非是她不愿归拢李雁,实是那丫头对她充满防备,根本不叫她近身,她没法子,只得先与武弋鸣接手江州乱局,想着先将府城这边的事拢清了,归顺了,如此也不枉白来一趟江州,主上那边只交待她找到李雁,将人带回,现在人找到了,可因江州生变,她们都滞留在了这里,在知道李雁周身安全的情况下,她不免就疏忽了,没有亲自把人接到身边来的打算。

毕衡继续戳人肺管子,“因为李雁的身份敏感,你怕招人话柄,说有刻意巴结之意,可是王将军,有时候避嫌太过,也是一种错,主上能点了你来,就是因为你的身份合适,而你现在的作为,不够有失主上信重,回头……你要怎么向主上请罪?”

他自己为了请罪之事,急的一头白毛汗,现在猛然发现还有人竟然比他还倒霉,好好的差事叫她办的糟糕无比,一时间都有些幸灾乐祸了。

王听澜握紧了手,深吸一口气,眼神落在崔闾脸上,沉声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李雁的意思?是一定要让小纪大人赔命么?”

崔闾轻轻拨动茶盖,拂去上面的茶沫,顿了一息功夫后,开口,“我想王将军理解错了,不是我们一定要她赔命,而是她在没有家世外力的干预下,应当按什么律处置,包括后来的纪臻纪大人,枉顾国法,包庇亲属,更欲行舞弊骗君之事,累罪相加,崔某就想问问,依北境一视同仁之政,她该论什么罪?以及整个纪氏教女无方,又该获什么罪?”

娄文宇听着直拿眼频频望向崔闾,这才体味出来,人家哪是要置纪百灵死罪啊,人家整体剑锋所指着的,是整个纪府,那话很明白了,纪府应该为此次江州之祸,担负教女无方之罪,无论纪百灵后面受了什么惩罚,纪府都别想用弃车保帅一招,保存实力。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的,一人生祸,全族连坐。

王听澜有些生怒,觉得崔闾有些挟功待报了,可多年行事准则,叫她冷静的思考了起来,觉得依前次与崔闾打交道的观察来看,若非事出有因,这人绝不会转变的这样强硬,中间肯定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崔闾见王听澜没有发怒,而是低头思索了起来,便与毕衡对了个眼神,王听澜到底没有被人情往来裹挟,有自己公正处事的原则,肯低头,懂克制,亦能压制住自己的脾气,这对于一个高位者来说,就已经是个难得的好品质了。

毕衡冲外头护卫打了个手势,那人很快离开,崔闾对着王听澜道,“王将军,崔某希望您见完这个人后,能公正的对此次事件做个评判,对于纪府,对于我崔某人,对于李雁,都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对待。”

王听澜点头,坐正身体后,将脊梁挺的直直的,“对不住,是我义气用事了,我答应你,若纪府正犯了你所有指控的罪名,我将如实禀告主上,并不掺入自己个人感情的,给予公正严明的建议。”

崔闾拱手,“王将军果然高义,巾帼不让须眉,如此,崔某便放心了。”

说完,就听见那离开的护卫回来了,身后一副担架上,担进来个人,却是腹胀如球似的严修,整个人看着似乎只剩了一口气在,迷迷瞪瞪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王听澜和娄文宇惊的站了起来,指着他道,“这……这……这不是严修么?”

崔闾跟后头起身,慢慢踱到他们身边,点头,“是他,而且是差点被偷运出江州的证人。”

王听澜不解,毕衡就跟旁边一通说,什么欲用精神类病症脱罪说,什么欲用此人栽赃陷害说,什么欲独占他口中的海航线之说,反正,主打一个帮着崔闾钉死纪家罪状的事。

哪怕王听澜一开始不信,可随着毕衡说一句,严修跟着点一次头的样子,展现在眼前后,她也不得不相信,纪臻是真的辜负了她的信任,竟如此背后捅刀,差点让她也成了纪百灵脱罪的帮凶。

她脸色非常不好,都没意识到有了严修后,他们在江州的工作,将大幅度推进,那久寻不到的藏金点,与盐运中转口,也近在咫尺。

娄文宇倒是反应了过来,欣喜的上前把住严修的肩膀,连声发问,“严大人,那几家的事情你都知道吧?你也不想就这么死了吧?他们推你出来当替罪羊,你就不想报复回去?严大人,只要你配合,本官保你……保你独子无忧……”

严修捧着肚子,头晕眼花的望着他,却根本不认识他,仰着脸找熟人,一眼定在了崔闾脸上,嗬嗬的从喉咙里发出气泡音,“崔……崔闾……崔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