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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柯屿说:“我还欠你十一个真心话大冒险。”

商陆“嗯”一声,眼皮子也没掀,耳边听着柯屿的呼吸声,和平行吹过车窗的海风声。空气很奇怪,闷热又凉爽,鼻尖萦绕的是沐浴露的橘调香。

“你想不想玩?”

商陆把“不想”两个字咽下,默默改口说:“大冒险。”

黑暗中听到柯屿窸窣翻了个身:“你说。”

商陆闭着眼睛,“走过来,让我抱一下。”

柯屿伏在枕头上无声地抿起唇角笑,哭过的眼睛又酸又涩。他起身走到商陆那侧,准确无语地找到商陆的怀抱,严丝合缝地贴入。商陆的体温很高,他体贴地让出空间,一手被柯屿枕着,一手环过腰侧,扣住柯屿的肩胛骨。

一张一米二的床,就是这样睡下两个人的。

这是第三晚,柯屿被强制拉伸的腿还泛着酸,与商陆的长腿交叠。

也不嫌热。

“今天怎么不缠着要了?”商陆的话响在他头顶。

柯屿真受不了他:“别说的我好像欲求不满一样!”

商陆又是轻轻一声笑,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从公寓走的那天,有想过回来吗?”

“没有。”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商陆停了一瞬,想起什么,“每天睁眼就是觉得你今天会联系我,二十四小时,每个小时都觉得很漫长。放弃了一切,进画室的时候、工作的时候,都带着手机,从不静音,从不关机。”

柯屿闭上眼,眼睫瞬时湿了。这大约是高敏感人群的通病,就是看上去很爱哭。其实未必是哭,只是心里的痛苦从眼睛里释放。

“后来收到了汤野发给我的邮件,看到你上了他的车,心里像被你开了一枪。我开始想,你跟我在一起的这三年,未必不爱,但也没有很爱,可能我让你觉得相处舒服,可能我很爱你,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也不错,总而言之,我整个人对你而言,不是非你不可,而只是一种恰到好处。”

“刚分手的那一个多月,我每天晚上都在失眠,靠吞安眠药强制休息。想到我对你来说只是一种合适的将就的那一晚,安眠药也失去了作用。我睁着眼睛,没有开灯,在漆黑的虚空里描摹出的你的样子,想到你有心盲症,闭上眼睛,我就从你的心里消失了,没有图像的记忆持续不了多久,所以过不了多久,当我还在想你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彻底把我抹干净了。”

商陆圈紧他,疲倦地呼吸:“柯屿,我知道你对我说那些话,是为了让我彻底忘记你、放弃你,重新开始。你的心是好的,想的是长痛不如短痛,但你不知道,长痛也好,短痛也好,它们都成为了一种剧痛,日复一日地、如影随形地出现在我还能够呼吸的每一天。你想让我重新开始,以为只要斩断一切,但我知道我死过一次。”

柯屿紧紧地闭着眼眶,眼泪濡湿了商陆黑色背心地的前襟。

“为了有一天你会回来,我做了很多失败的尝试,希望等重新见到你的那一天,可以让你再也找不到理由离开。”

“什么尝试?”

“不说了,”商陆亲吻他的发顶,“很可笑。”

·

翌日在清晨的柔风中醒来,原来是商陆开了窗,海浪就近似涌在眼前。但床铺已经空了,薄毯卷在柯屿的腰间,他起身,在冰箱贴下找到一张字条:「晨跑」

他摘下字条,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够自律。

煎完两个失败的鸡蛋后,商陆回来了,脖子上挂着白毛巾,裸露的手臂上密布薄汗。

煎蛋闻着很香,凑近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商陆瞄了一眼,发出嗤笑,一手拉开冰箱取出一罐苏打水。拉环后气泡声响,他一口气喝完,易拉罐被反手甩进垃圾桶,柯屿眼前一晕,被商陆整个人腾空托着抱起。他背抵着墙,商陆托抱着吻他。

一整个白天,柯屿跟他在遮阳篷下边晒太阳边讨论剧本。柯屿腿动不了,走一步跟瘸了一样,当了一整天大爷,商陆伺候他像伺候月子。如此窝了一整天,临近日落时,商陆换上跑鞋又出去了。他要跑过山谷,一直到海岸线,而后折返回来,正好十五公里。等回来时,天正好开始黑下,如此冲澡吃晚餐,继而开始晚上的电影评审工作。

“商先生呢?”Mike破天荒地出现。

“跑步。”

“今夜似乎有暴雨,”Mike指了指户外荧幕,“我现在派工人把它遮起来,我们移步镇上的剧院。”

“好。”柯屿点点头,在便利贴上随手记下剧场位子。

他没有当回事,因为Mike说的是今夜,而现在太阳还没彻底落下,只能算傍晚。但风暴和密云眨眼而至,瞬间掠夺了天际所有仅剩的光亮。

五点钟看着像十二点。

风刮得很重,海上的浪卷得恐怖,柯屿一分钟看十次时间,商陆刚出发二十分钟,应该还没有跑出山谷。这里是主要的居住区,灯光早就亮起,他应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Mike在巨幕下指挥工人遮防水罩。密集的钢架在狂风下发出令人不安的震颤声,工人几乎被吹得摇摇欲坠了,柯屿无意识地悬着心,“hey Mike——”

声音消散在浪声和风声中,暴雨眨眼而至,噼里啪啦打在防雨布和户外帐篷上、房车上。Mike小步疾跑过来,“下雨了!”

柯屿整个人开始焦躁,心想我他妈的知道!嘴唇刚张了张,一声“砰”夹杂着让人齿冷的电流声,房车电力系统崩溃,世界陷入黑暗。

“shit!”Mike顶着雨开始咒骂。

柯屿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回头——

整个小镇的灯都熄灭了。

“这里的电力经常崩溃,停电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这样见了鬼的天气下,”Mike大声说,“不必担心,营地有单独的发电机,我这就去给你启动!”

不——

柯屿很用力地拉住Mike。

Mike虽然与他相识不过数天,已经很了解他的个性,那就是万事从容,因而在这样漆黑的风暴下,看到他脸上出现这样惶惶然好像世界末日的表情时,心里竟然觉得意外。

“别怕,”Mike安抚他,“这场雨不会很久——”

柯屿用力吞咽了一下,睁得几乎涣散的瞳眸里看着很空洞,“带我去找商陆,他有夜盲症,他看不见——”

他什么都看不见,看不到路,看不到悬崖,看不到树根,看不到海,镇子停电了,他甚至连回程的方向都看不见。

Mike脸色刷得一变:“他带卫星电话了吗?”

柯屿很快地跑向房车玄关。从Mike的方向看,他跑步的背影很怪异,像忍受巨大的痛苦,甚至给人以腿脚不利索之感。谢天谢地,那里只有一部卫星电话,另一部被商陆带走了。

“联系他!”Mike接过电话,荧光亮起,发来定位信号。

“商陆!”柯屿瞬时接起电话。

听筒里暴雨如注,模糊了商陆的呼吸声。信号时断时续,将他的声音也切割得破碎:“我看不见了,我在……,别着急,……带上……和绷带……”

“喂?喂?喂?!”电话屏幕不断被雨水浇得模糊,柯屿浑身被淋得湿透。为什么要带绷带?瞳孔针刺般一凛,他整个人都重重抖了一下——他受伤了?!

“立刻联系向导!准备热水、绷带和御寒的衣物,我跟你一起去找他!”柯屿揣起卫星电话,将工人递过来的雨衣披上,“快!”

“你的腿——”

“我没事!”柯屿不由分说,眼神焦灼而冷,让Mike瞬时噤声。

但是情况比想象中糟糕,一连两个岛民都拒绝在这时候进森林,“下雨了走不了,有蛇和虫子。”

“他不会走深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雨衣上,让人不得不吼着讲话:“是常规的路!他不会进森林的!”柯屿不停重复,向导只不停地摇头挥手,“五万美金!好吗!十万!二十万!只要你带我们去,想要多少随便你!”

摇着的头停顿住,摆着的手也凝固住,向导重重抹了把脸:“ok!但是下了雨很难辨认,我只能给两个小时!两小时如果雨没停,人也没找到,那就只能求上帝保佑他了!”

雨根本不像Mike说的很快就停,风也越来越强,海浪拍在礁石悬崖上的声音方法就近在咫尺,让人的心不断跟着坠落。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恶劣天气,而是灾难天气。停电、夜盲症、骤然下降的温度、可能肆虐的虫和毒蛇——柯屿整个人都在发抖:“太慢了,”他摇着头,手指冻得哆嗦,目光却很清醒,“这样不够,联系救援,带上搜救犬,可以的话派直升机!他带了户外手表,也许会发求救信号,多少钱都可以!”

Mike立刻派出工人去联系岛上救援队,“真的很抱歉出现——”

柯屿当机立断:“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手电筒的光在林间穿梭,泥土在雨水下变得泥泞,将虬结盘错的树根都冲刷了出来,柯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向导留下的脚印。

肌肉又僵又痛,他是傻逼是残废吗,连昨天那点登山都受不了。

卫星电话保持二十分钟一通,直到两通之后,信号彻底搜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