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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缙脑海里混乱。

不该如此。

他不应该变成这样,一个女人而已,只是意外。

李缙手指抵靠在额间,揉捏着眉廓,慢慢的,压抑住某些波动,目光变得清明,带着鲜有的狠厉。

那厢司以云起来后,喜鹊正瘪着嘴,有些委屈,不用司以云问,喜鹊便直说出来:“娘子,昨个儿的毽子还没收回来呢,就不见了。”

司以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听罢,笑了笑:“许是仆妇收拾的时候,顺手拿走吧,你可以让黄鹂再编一个。”

喜鹊解释:“不一样,那毽子是黄鹂编得最好的,而且,娘子踢得那般好,说明也是个好毽子,这么没了,怪可惜的。”

司以云安慰她:“等黄鹂再编一个毽子,我踢给你们看。”

喜鹊大喜:“真的吗?昨天看到一半,世子爷突然就来了,我和黄鹂不得不退下。”

“这回,娘子可要从头到尾踢给我们看!”

司以云带着笑意:“好。”

便是有些内向的黄鹂,此时也露出笑颜。

主仆三人正在挑毽子的羽毛,仆妇来报,暌违多日,宅邸又来新人。

这回,只有两个女人,司以云听过她们的名字,但是很快忘了,这宅邸里,屋子已经住过湘娘子、曼妙两娘子、风花雪月四娘子,除开这几间,如今再要住人,只能住她们住过的屋子。

喜鹊爱和下人打交道,消息多,挤眉弄眼:“云娘子,两个新来的娘子吵起来了。”

司以云好奇:“哦?是什么事?”

“她们两个,都要住月娘子住过的屋子,说是来之前,不知道宅邸里只剩下这间干净屋子。”

“干净屋子?其他屋子脏吗?”

“哎呀,她们和周伯抱怨,说这里阴森森,鬼气太足,只能凑合着一起在月娘子屋子住下。”

说着,喜鹊打了个冷战,但又提高声音:“哼,她们还说这些人是云娘子害死的,这么诬赖娘子,气得我和黄鹂去掏鸟窝,丢在她们床上,她们今晚睡觉就知道了!”

司以云笑出声:“这么淘气!”

黄鹂抿着嘴,小声地笑。

那晚上果然鸡飞蛋打,新来的娘子压坏鸟蛋,以为是中了什么邪术,大喊大叫,不得安宁。

就司以云搁屋里睡得好好的。

这还只是开始。

司以云差人买红色染料,说是亭子那张圆桌漆料被磕蹭了一些,要补漆,这些都是下人置办,结果那两个倒霉娘子,不知道半夜去亭子做什么,错把红漆料当血,吓得脸色青白。

然后,屡屡听到她们说,隔壁湘娘子住过的房间,会传来流水声。

喜鹊哈哈地笑:“湘娘子是溺在外面的江里,她们怎么听到水声的?定是想太多了?”

司以云笑了笑。

湘娘子房中,确实有些关窍,至少,里头是肯定有两盆水的,取两块质量特别的棉布,各自绑着粗线,做一个建议机关,若跷板。

第一块棉布入水,如人掉入水中沉闷,粗棉线吸水变重,过一个时辰,粗棉线的水蒸发,则变轻,另一边棉布会沉入水,利用这种不平衡,能制造出细微的落水声。

若那两位娘子心里无鬼,只需推开湘娘子的屋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们没推开。

过没两日,她们又说花娘子的屋门口,插着一把刀,上面都是血。

等周伯匆匆赶去查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周伯警告她们:“这宅邸,是皇宫赐给世子爷的,有真龙之气护体,莫要再说什么诡异的话,小心掉脑袋!”

两人才咬着牙,咽下这种惊疑。

再过几日,她们两人又听到妙娘子房中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据说妙娘子是上吊自尽。

人吓人,吓死人。

借尸还魂,也不用见血,这会儿,两个娘子恐怕早忘记,当初入齐王世子宅邸的缘由,过一阵,她们就会自请离去,和月娘子一样。

司以云一边听喜鹊带回来的消息,掩去嘴角的笑意。

果然,十天之后,她们自请离去。

而在她们走后的五天,李缙来了。

他有一个半月不曾来宅邸,索性,司以云身边围着喜鹊和黄鹂,没觉得多孤独。

冬至夜晚,喜鹊蹲在外头,嘴中呵出白雾的气息,她脸蛋有点红,只因为屋中传来阵阵声音,不是很明显,偶尔女子的叹息,叫人遐想非非。

喜鹊不知道想到什么,整个人都燥热起来。

黄鹂过来,小声斥责:“你怎么非要在这儿待着,爷让我们别留着。”

喜鹊嗫嚅:“我只是想……”

黄鹂按住他的手,拉着他:“走了。”

喜鹊收回担忧的目光,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屋内,李缙听着外头没动静,他拨开她的头发,轻叹:“你的两个丫鬟,很是忠心。”

司以云分神回复:“她们还只是孩子,玩心重。”

李缙侧头,汲着她的唇舌,终究没说什么。

事毕,李缙问:“宅邸最近,可是有什么不太平的事?”

想起闹鬼的传闻,司以云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说:“没有。”

李缙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周伯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最近都来陪你罢,以防万一。”

他很少留一整夜,司以云惊讶地看着他,他眉目温润,抬手刮刮她鼻尖:“怎么,不高兴?”

司以云摇摇头。

亦或者说,她有点惊喜。

偶尔脑海里会突然出现越界的念头——世子爷对她也是不一样的,即使明知不该奢望,可是,女之耽兮,总会由浅及里,深可见骨。

这段日子,是司以云出教坊司后最快活的日子。

亦或者说,是她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快活的日子。

李缙即使公务繁忙,也会在深夜回到宅邸,怕弄醒她,他洗漱的动作很轻,惯于自己一人着手弄完。

每每刚进被窝,带着屋外风雪的凉意,将司以云冷个激灵。

他会哑声地笑笑,却强行抱着她,以她的体温温暖自己,嘴上还要说:“等会儿就不冷了。”

司以云真是又无奈又好笑。

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

他的体温偏凉,但只要和她靠在一起,两人之间好像有诡异的吸引力,渐渐的,温度灼烫,惹得司以云面颊也逐渐发热。

在冬日这样的夜里,像寻常恩爱的夫妻,相互取暖,温暖又舒适。

她从不敢想的事,半梦半醒间,慢慢描摹出影子。

对司以云来说,快活并不是滔天的权势,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是这方床榻间,相依的人是他。

她所求不多。

李缙说:“待过几日,我就接你去王府。”

这话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带她去王府,就是是要给她名分,她猛地清醒,脱口而出:“世子爷,不可。”

李缙没想过她会直接拒绝,不由抬抬眉梢,清润的眼中,深深映着司以云的脸。

他问:“有何不可?”

司以云不敢直视他,只说:“奴只是一个低贱的外室,能叫世子爷高兴,便已经知足,怎敢奢望……”

李缙手指按住她的嘴唇。

白玉一样的指腹,在她饱满的下唇线,从左到右划过去。

他笑了笑:“以后就不是了。”

司以云没懂,却又不敢细问。

可是她心里,竟然也升起若有若无的期待。

直到那晚上,宅邸来了两个刺客。

皇宫终于发现,有司以云在,密探不可能潜入深处,司以云太碍事,杀了她方能一了百了。

对这两个刺客来说,这是一次极为简单的刺杀,对手是连他们都不屑的女人,一个外室,杀了后,没人会追责。

可没都料到,齐王世子在司以云屋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刺客心知入套,当机立断,刀锋对着李缙,把李缙杀了,比两人被抓起来成为刺杀齐王世子的证据好。

司以云什么都不知道。

她奋不顾身,推开李缙:“世子小心!”

“噗呲”一声,她低头,亲眼看着那刀刃贯穿她的胸膛。

她和李缙对上眼眸,这一切好像是他预料之内,那张清隽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诧神色。

护在暗处的齐王府暗卫,这才纷纷露面。

一刹那,她脑中轰鸣,身子软下,凤眸微微合起,能感觉到,李缙宽大的手掌,扶着她的肩膀,他的声音,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冷清,又令人胆寒。

他在与那刺客说话:“你们是禁卫局的人。”

是嘲讽。

上面那位觉着,不过杀一个小小外室,何必用牛刀,所以直接在皇宫禁卫局点两个人出来。

可是,来刺杀一个外室的刺客,变成来刺杀齐王世子,而且证据确凿,何等好笑。

有一刹那,司以云发现,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她恨自己听懂了。

她乍然想起碧螺之死,与中毒之事。

李缙一次也没告诉过她计划,还要给她编造幻想,让她一脚踩进幻想,爱不得,恨不得,怨不得。

她使借尸还魂之计,借无用的几位娘子们的势力,逼走新来的两位娘子。

李缙使借尸还魂之计,借无用的她,逼得皇宫出面,刺客暴露。

妙哉,妙哉。

胸口的血液汩汩流着,司以云感觉到自己悬空,她勉强睁开眼睛,他抱着她奔跑,冷风拂面,面前的男人,脸色肃然,额角逼出几道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