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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晓这句话,也让云岩万万没想到。

他惊异地说:“先生?”

晋晓却只是安抚似的,对他颔首点头。

她提出要走,和沈游离开可不一样。

沈游侵占雍州军将领的利益,可晋晓,一来没有职务,二来这三年体恤士兵,献出无数关键计策,在雍州军间早就有威望。

这一走,或许军中会有一些闲话。

王荣国字脸,中庭窄,络腮胡子,今年三十有八,从军二十载,爬到副将的位置,本以为此次穆邵会把佩剑给他,却没想到,被沈游这个毛头小子抢先一步。

所以,他对这个因为晋晓的缘故,被穆邵看好的沈游,没有任何好感。

昌平侯之事,只是一个小爆发而已,他势必会把雍州的军务拿回自己手里。

但他也没想到晋晓会要走,直截了当地站沈游。

他收拾了下脸色,挽留晋晓:“先生倒不必如此,以先生之才,留在雍州军,才是正道啊,莫寒了远在国都的穆将军和侯大人的心。

“军内待先生会如往常,请先生留下。”

其余人也都开口挽留晋晓。

替王荣帮腔的杜子衿,倒是说出大多数人的心声:“秦先生,大可不必这么着急为沈游站队吧!”

晋晓抻一下袖子,嘴角噙着丝笑意,翩翩如佳公子,对在座同僚一揖手,态度无可挑剔:“大家都知道某为人,再多的,也不多说了。”

“只不过,某在雍州军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王副将可否答应某的一个请求?”

这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短短八个字,把其他幕僚碾压到地上摩擦,若晋晓真“没有功劳”,那就没人敢说自己有功劳!

因此,此话一出,没人再说什么。

王荣懂晋晓的话术,勉强笑了一下:“先生的请求,王某怎么能不敢答应?就是不知道先生是想……”

晋晓说:“我与沈游情重,烦请允我带着他离开军营。”

王荣面露难色:“这……可是,昌平侯之死该如何办?”此事纸包不住火,雍州总该推出个替死鬼。

晋晓心中早有成算,这条罪不揽,沈游就离不开这里,不如认下来:“那就请将军网开一面,当沈游畏罪,连夜潜逃离开雍州军。”

王荣私心里,还是不答应,看了圈幕僚,希望有谁能出来阻止:“可是……”

然而包括杜子衿在内,都没人说话,若晋晓对雍州军的贡献,稍微少那么一点点,或许都会有人反驳。

此时,人难免以己度人。

沈游到底和晋晓关系好,晋晓在雍州军这些年鞠躬尽瘁,若连这么一个请求都无法达成,连一个人都保不住,未免令人寒心。

王荣被晋晓一步步设计到如今这局面,架着他,如今答应这个要求,也说不过去了。

他重重叹口气:“先生都这样说了,本将也不得不允。”

晋晓见好就收,又对所有人一揖:“愿此一别,雍州军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沈游一直僵硬地站着,直到晋晓说最后一句话。

他猛地攥住手心。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他连累了晋晓。

便看晋晓朝他走过来,她神色如常,身后跟着云岩,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对沈游说:“走吧。”

整个议事厅里,无数对眼睛,目视着他们离开。

亦或者说,目视着他们被赶出雍州军。

到了营帐,云岩给晋晓收拾东西,泪眼汪汪地看着晋晓:“先生真的要离开吗?”

晋晓站起来,视线和云岩平齐,只笑了笑:“是,我和沈游走了后,军中的伤员,还得交给你了。”

云岩抹掉眼泪:“我也要和先生一起!”

晋晓说:“别闹,你还得在军中。”

云岩在军中是文书,没办法随手撂下事务,不像晋晓,能想走就走,这便是没有职务的好处。

云岩一边掉眼泪,一边说:“先生是不是早料到有今日,所以侯大人怎么安排职务,先生都拒绝了……”

他在一旁掉着眼泪,一直沉默着的沈游,闭上眼睛。

另一头,议事厅散会,只留下几个关键人员。

杜子衿说:“王将军,秦晋晓还真把自己当一个东西,以为雍州军没了他就不行了。”

王荣刚不得已答应晋晓的要求,脸色正黑,没说什么,杜子衿又说:“不过,他不能留。”

王荣一锤敲在案几:“趁他们还在雍州城,全部捉拿。”

晋晓留不得,逐鹿天下的时代隐隐有了苗头,定不可让她成为他人麾下的谋士。

是夜,没有任何声张,晋晓和沈游,像三年前刚来雍州军营那样,她在前,沈游在后,身上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走出军营。

唯一不一样的,估计是沈游身上多了把游曳,晋晓身上多了把止戈。

王荣还要点脸,没把这些收走。

晋晓没有先回她在雍州城的宅子,而是拿出钱袋子,带沈游去客栈。

说来也是巧,客栈正是晋晓最初来雍州城时住的地方,客栈掌柜的认得晋晓,忙恭敬地迎上来,说:

“秦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不知道这么晚了,您和这位……将军,为何在此打尖啊?”

掌柜看沈游气度不凡,又跟在晋晓身边,理应是某位小将军才是,这么晚,不在军营里,怎么出来住客栈。

沈游沉默着,根本不打算回话。

晋晓客气地说:“我和沈校尉……沈游,今日起,就不再在雍州军任职。”

原来这小郎君不是将军,是沈校尉。

掌柜打量沈游。

素来听闻沈校尉学穆将军用兵如神,这还是掌柜第一次把这个名字和脸对上号。

但过了一会儿,他才听懂是什么意思,追问:“不再在雍州军?为何呀,雍州军敬爱先生,是什么情况……”

晋晓只笑了笑,不再满足掌柜的好奇,只问:“掌柜的,你们这还有两间房么?”

掌柜忙说:“有有……呃,不是,就剩一间,要不先生和校尉凑合着?”

晋晓倒也不挑剔:“可以。”

最后,掌柜还是没弄懂晋晓和沈游为何离开。

晋晓这话说一半,把他的求知欲都勾出来了,半夜躺在里间怎么都睡不着时,却听门外有人锤门:“开门!官府的!”

掌柜连忙爬起来,让伙计开门,结果一看,还真是平日雍州城的捕头,捕头身后带着至少十二个捕快,阵仗大得很。

掌柜的胆子都吓飞了:“官爷这是?”

捕头说:“杀害昌平侯的罪犯沈游,是不是住在你们客栈?我等奉命捉拿杀人犯沈游!”

掌柜反应过来:“沈校尉在楼上房子……”

十几个人呼啦啦地冲到客栈二楼,弄得其余打尖的客人都不敢出声。

捕头踹开晋晓和沈游共住的房子,火把照亮漆黑的屋子,空无一人。

掌柜的咋舌:“我亲眼看着他们入住的……”

捕头:“搜!”

然而除了敞开的窗户,屋子里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动过的痕迹,看来,两人早就料到这一幕,跑了。

最终,王荣下令,分出一拨士兵,沿着去兖州、冀州和国都的路追查。

其他幕僚问:“西南梁州呢?”

杜子衿说:“梁州闹旱,天公不作美,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因为去那三个地方,尤其是国都,沈游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九月的雍州,夜凉如水。

一轮新月垂坠在西北方向,漫天星辰闪烁不已,寂静的官道上,两匹棕褐马匹疾驰,马蹄声阵阵,扬尘几许。

马背上之人,一个似青竹飒然,一个沉稳俊美,正是晋晓和沈游。

因为知道王荣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沈游,定一直派人跟踪他们,他们去客栈,只是一个假象。

紧接着,他们回到晋晓本来的宅邸,骑走养在那里的马。

出城门时,守城的是沈游的兄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通行。

一切还算顺利。

直到这一刻,沈游终于是忍到喉咙发涩。

他第一次觉得如果能像云岩一样,哭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为他自己受委屈哭,而是,他连累晋晓。

穆邵把剑交给他,他没做好统筹军务,无法让众将归心,是他的原因。

怪只怪在他还是太幼稚了,晋晓这次,是为了保他。

如果不是她带走他,或许他现在,就要被押去国都,背上害死昌平侯的死罪,即使这国君早就逐渐失去对各州的控制,但他还是得以死,成全表面功夫。

这是第二次,她给他新生。

他攥紧马的缰绳,问晋晓:“先生,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晋晓略一回头,声音被风吹过来,飘到他那里:“梁州。”

梁州地处西南,便是之前昌平侯去建立“功绩”的地方,大燕北有戎狄,西南却多是小国,对大燕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有也是极小规模的战争。

梁州军主要以震慑为主。

而如今,西南旱灾,情况并不乐观。

沈游揣度着,王荣杜子衿等人,会以为他们离开雍州,会往兖州、冀州而去,最大的可能,是去国都。

因为只有去国都,联系上侯策和穆邵,他才能有翻身的机会,亦或者兖州和冀州,也是兵强马壮的州府,以沈游和晋晓的才华,是可以过去谋生,以期再有成就。

晋晓却毫不犹豫,就带着他往贫瘠的西南走,一来是为了甩开王荣派来追杀的人,二来,他却也想不出晋晓有什么打算。

事实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晋晓比谁都看得清楚,王荣眼里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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