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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涵哥哥,你知道的吧,香格里拉原本叫中甸县。”

陈又涵“嗯”了一声。现在云南北境的提起香格里拉,还是会沿用中甸这个称呼。

“香格里拉是个纯粹的中译名,最早是有个叫詹姆斯·希尔顿的人写了一本小说,叫《消失的地平线》,讲的是一架飞机失事后坠落喜马拉雅山境内,然后发现了这么一个乌托邦的故事。这本书在国外特别火,来这儿的十个有九个背包里都放了这本书,外加一本《孤独星球》。”

叶开喝了口咖啡,味道不赖,接着说,“后来就有人开始考据原型,都在争,国内的也争,喜马拉雅边境沿线的几个国家也争,什么稻城丽江波密林芝尼泊尔,都说自己是‘香格里拉’,后来就……”叶开说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一下,“中甸当时的领导是个鬼才,先下手为强把中甸给改名成了香格里拉。”

连陈又涵都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赢了。”

“对,赢了。”

两人沿着石砖铺就的路慢慢闲逛。真认真逛起来也觉得无聊,店铺里的东西千篇一律都是玉石银饰和古玩,很少能打动他们进去。

阳光充沛,绘着圣象的白墙表面那点水印子马上便被晒干了。光线在白塔后面一闪,转经筒被游人转动,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滚动声。

牵着的手一路没松,相贴的掌心都有点潮了。被打量的次数多了,叶开逐渐生出些不自在的感觉,想躲,被陈又涵不由分说地握紧。

“小花老师,你的导游故事还有吗?再来点儿。”陈又涵漫不经心地帮他转移注意力。

叶开也就是这两天临时抱佛脚看了几眼攻略,陈又涵一请教,他有点上头,搜肠刮肚地想,“独克宗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月光城。曾经还有个古城叫“尼旺宗”,意思是日光城,加起来就是‘心中的日月’……”

陈又涵勾了下唇角,淡漠地拆台:“挺难背吧。”

“挺难背的。”叶开泄了气,“别考小花老师了,他什么都不懂。”

陈又涵手掌朝上勾了勾,叶开不明所以,凑近过去,听到陈又涵附耳道:“别这么可爱。”

沿着坡道往下,两侧都是黄泥老房子,屋顶上长满了杂草,开着格桑花。格桑花是五颜六色的,但还是粉和白多一些,在柔风中轻轻晃动着纤细的茎梗。因为城市里见不到,看着这种植物,叶开总会忘记他们的来处和终将回去的地方。

龟山公园的大金色转经筒在阳光下令人瞩目。

叶开被阳光晒得眯起眼,用手背挡了下,考陈又涵:“又涵哥哥,你知道那个是什么吗?”

陈又涵抿了下唇,配合地说:“不知道。”

“是世界上最大的转经筒!很厉害吧!”

陈又涵点点头,用一种冷静但浮夸的语气说:“哇哦。”

叶开:“……”

总觉得这个语气有点耳熟。他花了两秒想起来了,他的幼儿园老师在他三岁年幼无知时的年纪也是这么敷衍他的。

“宝宝,有时候真的觉得你一点都没变。”陈又涵看出他有点生气,拉拉他的手,轻声哄道:“小时候花园里飞进一只蝴蝶,你也这么说,‘又涵哥哥,你见过这——么——大的蝴蝶吗?’”

太阳太晒,叶开被晒得脸皮发烫。

“从游乐园回来,‘又涵哥哥,你知道我今天坐了一个多高的跳楼机吗?’”

叶开惨不忍睹地深吸了一口气。

陈又涵故意停了两秒,才不怀好意地勾着唇角笑着说:“有一——百——米那么高——”

终于忍无可忍:“……陈又涵!”

陈又涵笑出声,一边死死握紧了他的手一边把人揽进怀里按着脑袋不让他乱动,很温柔地哄着:“你怎么这么可爱?嗯?是不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在别人面前也这么可爱吗?”

黑亮的眼眸里都是气鼓鼓的又嗲又嗔的怒意,叶开气死了,大声说:“对!可爱死了!”

游客都看他们,陈又涵对这种带着情绪的打量无动于衷,低笑着亲了亲他被晒得发烫的黑发:“权限收回,没下次了。”

龟山公园脚下,几个年轻的小喇嘛勾肩搭背说笑着从喷泉前经过。他们大部分脸庞稚嫩,可能比叶开还要小几岁。红色僧袍的衣摆在风中飘荡。大喇嘛正从台阶上下来,手里捻着串很长的串珠。上去的游客都跟他鞠躬说“扎西德勒”。

叶开顺着抬起目光,继而下巴也微仰了起来。从山脚到到转经筒也有近百级台阶,他有点后悔,应该最后一天再来打卡的。

他的脸色在阳光下尤其苍白,几乎像是一块透明的将被晒化的冰。陈又涵打开纸袋封口,从里面取出一支葡萄糖。口服的,透明塑料管,粉色字标,两块钱一支,是进高原比红景天还管用的东西。

叶开之前在姜岩那儿喝过,齁甜,但管用。

他拧开封口,一口气喝完,随即琢磨过点其他的潜台词,懒洋洋地斜他一眼,问;“又涵哥哥,你买这个干什么?”

陈又涵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勾唇角,冷峻地说:“昨晚上看你喘得慌。”

叶开:“……”

算了,他就是来自取其辱的。不知道是体质问题还是姿势缘故,他高原反应比陈又涵强得多,太阳穴痛了一整天,稍微激烈点的时候他一度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陈又涵重新牵住他的手:“可以了?”

叶开踏上第一步。

两旁沿阶种着苍翠青绿的松柏,他们牵手并肩,从绿意和阳光中慢慢地经过,向前。

五层楼高的转经筒纯铜镀金,在游人的推动中缓慢地旋转,每一圈都会发出“叮”的声音,干净,圣洁,如白鸽穿过云层,在苍邈的穹顶下飞向月光广场,飞向古城的远方。

藏族导游的声音洪亮:“……筒壁上浮雕篆刻……筒内藏着一百二十四万条经咒……顺时针转一圈相当于……”

游客攒动,与之相对的,是那些穿着藏袍一圈一圈用力拉着白色哈达转动经筒的信徒。额上缠裹的五彩绳黑了,古铜色的脸上流下汗滴,眼神一味地盯着前方地下,专注,沉默,虔诚。

叶开在树荫下看了十几分钟。风把他的汗都吹干了,他始终没有去。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样的画面后,他原本跃跃欲试的心迅速平静了下来。

不知道多少圈的“叮”声后,或许是四十五声,六十声,六十六声,他牵住陈又涵的手,“走吧。”他说,转身离开。

他许下的愿望很简单,神明已经听到了。

而且,已经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