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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男人的眉眼本就挟着锋芒,此时更显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攻击性。

连字里行间被吞下去的尾音,都像刀锋似的,寒意扑面而来。

黎羚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咽下口水。

一种难以言说的危险之感,悚然地掠过她的后颈。

……她好像是玩得太过了。

只知道年轻人脸皮会薄,忘了年轻人体力还很好。

耳边引擎声突然发出轰鸣,打断了这令人不安的寂静。后视镜里,停车场的另一辆车呼啸而过。

金静尧还是深深看着她,眉心微微蹙起,莫名地显出了一种烦躁和顽固。

黎羚耳边响起“咔哒”一声,是他将她的安全带卡扣用力压了下去。

他坐回原位,喉结动了一下,下颌线异常锋利。

按住方向盘的手,青筋分明。

-

车在山林间穿行,眼前倏忽而过,尽是青葱的绿。

尽管越野车开得很稳,山路崎岖,还是时有磕碰。黎羚被扭到的脚踝仍在隐隐作痛。

金静尧要看右边的后视镜,不时扭过头来。

每一次扭头,黎羚都会对他露出讪笑。

但金静尧并不怎么理她。

黎羚自我反省,还是不能乱开人玩笑,默默地靠在车窗边,不知何时睡着了。

摇摇晃晃的梦里,她竟回到上一部刑侦剧的片场。

她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男主角秦易和导演在岸上僵持,说着一些可笑的话。

角落里,没人在意的女演员泡在冰冷的池水里。水波荡漾,她脸色发白,一遍遍重温往事。

当天晚上她就发起高烧,不得已请了一天假。医院吊完水,在房间里睡得昏昏沉沉时,突然接到场务的电话,让她赶紧回片场。

“刚导演还在片场骂呢,说怎么就病了,多耽误拍戏进度。秦易就劝导演不要等了,干脆把人换掉,反正尸体而已,谁演不是一样。”

剧务吞吞吐吐地说:“你懂我意思吧,毕竟你这个角色……”本来就不是片方最属意的人选,没人要了,丢给她而已,可有可无。

她挣扎着爬起来,回到片场。秦易竟显得有些失望,阴阳怪气地看了她好几眼,说你消息还是很灵通。

尽管已经快要昏过去,她还是微笑说是,所以在片场说话要小心,多为自己积德。将对方狠狠噎了一下。

停尸房的温度非常低,她身上盖着块白布,躺在冷冰冰的殡葬台上。

皮肤很冷,身体里却还是很热。一团被冰封住的火,在无声无息地烧尽她的五脏六腑。

轰然一声,梦境的画面在这一刻急切地转换,从昏暗的太平间,变为光芒四射的舞台。

她又回到昨天下午。女演员扭伤脚踝,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高大的年轻男人背着光,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的脚步声重重踏下。她呼吸急促,满头冷汗。

抬起头的那一刻,每一束光都似刺芒,清楚地照亮她雪白的脸。

她嘴唇微颤,如受惊的瞪羚,直面一柄冰冷的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的脸,她眼中既非疼痛,也不是惊讶、感动。

而是恐惧。

她怕导演发现她的伤,怕他觉得她很麻烦、耽误进度,决定将她换掉。她怕自己被往事缠身,又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行差踏错、错失良机。

很多很多的恐惧,重重压住她的踝骨。压下去,再压下去。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舞台光影交错,轻柔地笼住他们,为她织成一场美梦。梦境里,场景重新被铸就,定格一组不可言说的镜头。

-

黎羚迷迷瞪瞪地醒来,发现天色已变得昏暗。

进山了。山里的天空总是烟云缭绕,晦暗难辨。

车载音响不知何时被打开,低低地吟唱着。

钢琴声像大片涌动的阴云,女歌手用高亢得近乎于撕裂的嗓音,唱着十九岁的自己,身穿白裙、尚未成名的回忆。

黎羚默默地偷看了一眼驾驶座的导演,见对方仍然目不斜视,便又打开私信,给9787532754335发:“1”。

等了一会儿,对方并没有回复。

她继续发:“11”

“111”

“1111”

……

直到整个聊天界面,都变成一个非常整齐的直角三角形,9787532754335还是没有回复。

看来是真的不在。

黎羚怅然若失地将手机丢开。

她想对9787532754335说什么?

可能还是想夸一下导演吧。

虽然他嘴巴很坏,骂人不重样,动不动不理人。他还逼她加班跳舞,害她现在要坐轮椅。

但他是一个好人。

在她待过的所有剧组里,只有他会关心她的伤势,送她去医院做检查拍片子。

也只有他会让她住院,甚至大半夜守在她床边。

车内轻轻摇晃,音响里的一首歌也唱到终了。女歌手的撕咬、痛苦与哽咽,变为很轻的呢喃与叹息。

黎羚借机转过头,再一次诚恳地对导演表示了感谢。

金静尧冷冷地说:“睡醒了。”

“……”

黎羚有些羞愧地说:“对不起导演,我没说梦话吧。”

金静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目视着前方,突然说:“昨天怎么摔的。”

他的语气很突兀,听起来不太善良,甚至于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黎羚心中一跳,其实想要假装音乐声太大,自己根本没有听见,但等了半天,下一首歌迟迟没有响起。

这就很尴尬了。

车厢内过于安静,只余两人呼吸,像交错并行的河流。

她只好干巴巴地说:“没什么,导演。就是台下突然来了人,让我分心了。”

“也不是什么很重的伤。”黎羚侧过脸,语气诚恳道,“我还是可以继续跳的,不会影响到拍摄。”

金静尧说:“医生让你静养两周。”

“对不起导演,给您添麻烦了。”

“你认识他吗。”他语气平平地问。

黎羚装傻:“谁?医生?当然不认识。”

车开过泥坑,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金静尧的声音仍很平稳,黎羚的心却也跟着一晃。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黎羚一时语塞。

说不认识,太假。说认识,她不想再提以前的事。

人人都有死穴,都有不想被碰的疤。他们还不是可以互揭伤疤的关系。

她只好说:“导演,您不用太担心我,拍戏发生意外是很正常的事,受伤也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是您的责任。”

金静尧:“我说过担心你吗。”

“那是我理解错了。”黎羚态度很好地反省自己,“我太自作多情。”

又开始下雨了。

细小的雨水,密密地滴落在车前玻璃上,像一圈圈泛起涟漪的池塘。

湿潮的空气从窗户里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雨水的土腥气。

黎羚用余光偷看坐在旁边的人。

他单手掌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空闲着,搁在一边。

侧脸冷硬,像雨雾中的一棵树。

“导演,我们现在要不要握手。”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他。

“握什么手。”

“就……继续上课,昨天晚上那种……”

车子轰隆地继续向前。平缓,匀速。

道路尽头是一望无际的郁郁苍苍。铺天盖地的绿。被雨水沾湿后的森林,寂静无声。

黎羚自以为这提议是被无声地拒绝了。

车突然很急地靠路边停下。轮胎在地面发出摩擦声。

她身体猛地向后,结结实实在椅背上撞了一下。

金静尧手还在方向盘上,神色未改,但是转过脸来看她。

“握手没感觉。”他说。

很平静的口吻。

黎羚被撞得头晕,根本没细想,脱口而出:“……那就抱一下?”

下一秒钟,阴影迎面撞下。

雨变大了。啪啪啪打在车窗上,树梢每一片叶都发出抖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