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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骆明擎离开火车站,开车进山。

摇晃的树影里,他坐在后座,翻看着经纪人给他发来的几个新的电影剧本。粗略翻了几眼,就索然无味地丢到了一边。

“还有别的吗。”他问助理。

对方道:“这几个都是好本子、大制作,江哥精心挑出来的,骆老师,您觉得哪里有不合适的吗?”

骆明擎说:“怎么没有爱情片。”

“爱情片……”助理犹豫了一下,“爱情片现在不卖呀,老掉牙的题材了,还是现实主义题材好点吧?”

“金静尧能拍爱情片,我不能拍了。”骆明擎冷笑。

“咳咳,金导这一部其实是悬疑片,悬疑片一直都挺有市场的,霸凌现在也是社会话题,很有热度的,像那个《黑暗荣耀》《猪猡之王》……金导这片后面也带点复仇爽片的感觉了,对吧?”

助理分析得很上头,自认为表现很好,可惜并不能被老板所欣赏。余光瞥见后视镜里,骆明擎的目光已十分阴森,吓得立刻将嘴巴闭上了。

“复仇个屁。”骆明擎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觉得我让公司投一部爱情片,我和黎羚演情侣怎么样?”

助理“啊”了一声,其实吓了一跳,觉得简直异想天开,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骆老师,为什么是她呢。”

骆明擎凝视着窗外,天色已逐渐变得苍茫,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拍电影,不就是做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吗。”

“啊?老师您说什么,我没听清。”助理在前面大声道。

“她可以继续教我演戏。”骆明擎冷冷地说,“她教得很用心,是很好的老师。我觉得自己最近进步很大。”

助理干笑两声:“是、是很认真。黎老师演技还挺好的。”

“当然很好。”骆明擎淡淡道,“当年何巍眼光那么高,海选成百上千人,最后只相中她一个。多风光,万里挑一的何女郎。”

不知是否错觉,助理竟觉得从对方语气里,听出几分自豪。

像狂热的粉丝在夸耀自己的偶像。

“可是,何巍不是死了很多年吗?”助理下意识问。

“是死了。”骆明擎冷冷地一笑,“死得太早,片子都没拍完。”

——黎羚也没红。

还是那种粉丝谈论偶像的语气,但似乎带着一种奇怪的怨恨。

天已经黑了,车前灯照着黑黢黢的树。助理没想到黎羚身上还藏着这种经历。他脑补了一下,觉得也是挺惨的。

起点这么高,一夜之间从天上跌到地下。

“好可惜啊。”助理感同身受地说,“不过,现在她拍了金导的这部戏,肯定还能再起来吧。她能拿到这个角色,也是挺不容易的。我看他们剧组最近天天嗑cp,就前两天,还说导演要加场床戏呢……”

助理正说得兴起,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背被狠狠踹了一脚。

哪怕隔着座位,他的身体也狠狠地一晃。

“停车。”骆明擎说。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立刻被后视镜里,对方的表情吓到了。

车前灯的白光里,骆明擎的脸色白得很吓人,眼神十分幽暗,眼球也在迅速地充血,几乎给人一种半夜撞鬼的感觉。

“怎、怎么了,骆老师?”助理声音发颤。

他语气很平静地说:“滚下来,我来开车。”

终于赶到剧组的时候,助理拉开车门,跪倒在地上,直接就吐了出来。

骆明擎差点飙车到出车祸。不止是人,放在后座的百合花也被撞得乱七八糟。

姜黄的花粉将纯白的花瓣染得很脏,不受控制地掉到了湿漉漉的泥土里。

骆明擎根本没管,甚至一脚踩到花瓣上。他一阵风地冲进楼里,“哐哐哐”地敲黎羚的房门。

楼道的感应灯还没有好。黑黢黢的,树影游移。敲门声像陨石砸向地面,地动天摇。

门开了。门背后的女人身形纤细,穿着白色的长袖睡裙。裙摆微微飘荡,好像他梦里的场景。

他看不清她的脸,已经如获至宝,立刻俯下身,用力地将她抱住。

“不要跟他拍那种戏好不好。”骆明擎低声恳求她,呼吸几乎埋在她的颈项,“求你了。”

黎羚懵了:“你干嘛。”

她被吓了一跳。本来睡得好好的,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地震了,哪里知道一开门,就掉进一双滚烫的臂弯。

骆明擎身上有很重的烟味,男士香水的气息也很重。她觉得不舒服,立刻将他推开了。

他倒是没有坚持,但还是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她,像和尚念经一样,继续碎碎念地哀求:

“不要拍好不好?我听说那场戏是临时加的,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想欺负你?我帮你出头,没事的,你不敢拒绝他吗,我帮你说……”

黎羚很无语地说:“你说什么啊,床戏吗,早就拍完了啊。”

骆明擎面容僵住,随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眼中一闪而过,是某种极为受伤的神情。黑暗里,那双眼像在淤血,变成愤怒又破碎的深紫色。

黎羚以为他没听清,很好心地帮他重复:“拍完了啊,拍了一晚上呢。很可惜你不在,不然一起切磋一下。”

切搓——他被她的话刺痛,身体前倾,像是要来抓握她的手。她顺势推开了他,还踩了他一脚,用力关上门。

但骆明擎动作很快,将手掌卡住门的缝隙。

她不在乎,继续施加压力。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刚握过方向盘的手被门板紧紧夹住,关节已开始肿胀充血。

他真像个疯子,痛死都不肯松手。眼睛死死盯着她,脖子上青筋爆出来。在黎羚的眼睛里,却还是那个无理取闹的小男孩。

她不想搞出新闻,主要是也不想赔他医药费,只好又将门重新推开。

“拍个床戏而已,你要不要这样。”黎羚说。

骆明擎的表情更难看了。

可能因为她说“拍个床戏而已”。

“你觉得无所谓?”他好像更加受伤地质问她,“那好,你跟我拍,我也可以给你资源……”

黎羚有点气笑了:“拍你妈啊,不如你先给我打一百万。”

骆明擎竟然还真的要给她转账。

短暂的心动后,她心生警惕,怀疑这可能是什么新的律师函套路。

没准他是想让她收钱坐牢。

好深的心机。

“是这样的,你可能误会了。”黎羚便心平气和地对他说,“之前我没戏拍,是导演给了我工作,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所以呢,别说拍床戏了,他让我直接去街上裸奔都可以。”

她按着骆明擎的手,将他操作转账的手机塞回上衣口袋里,还很善良地帮他拉上了拉链。

骆明擎看起来完全傻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瞳孔睁大,嘴巴却抿得很紧,很用力,好像也被拉上一道拉链。

多年以前,在父亲的葬礼上,她将他的相机砸烂时,他似乎也是同样的表情。

她“哐”地一声砸上了门。

-

那天晚上,黎羚又做了很奇怪的梦。

她梦到爸爸娶了新的太太,对方牵着一个年幼的弟弟。

弟弟从阿姨的背后,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脸,怯生生地对着她笑。

她愣了一下,说:“这不是妹妹吗?”

弟弟不高兴了,立刻甩脸色离开,还拿着笔在笔记本上画圆圈诅咒她。

但他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她将他抱在怀里,哄了他很久,总算听到他叫她一声“姐姐”。

他将圆圈改成爱心送给她。

他的声音软软的,像一块绿豆糕,她的心都融化了。

她想哄他再叫一声姐姐,但不知为何,下一秒钟,弟弟的身形就变得很高大。是很高很高的树,在月色下生长。

明明应该是她抱他,反而变成他将她搂在怀里。

他们坐在光线黯淡的地下室里,白床单堆着交叠的身体,他抬起她的脸,用有压迫感的嗓音,低声对她说:“姐姐,我来吻你了。”

黎羚吓得清醒了过来。

她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也很急促。已经忘了自己梦到什么,但醒来的感觉,比起惊吓,竟然更多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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