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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邬乔从未跟别人提及过。

更是死死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曾在回想起来。

本以为是在那个夏天惊鸿一瞥的少年。

居然在第二年的夏天再次出现。

邬乔初三毕业后,很顺利的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但是学费同样不菲,她妈妈早已经失去了联系,不仅再未打钱回来,抚养邬乔的责任,彻底落到了大伯和大伯母的身上。

大伯母抱怨不止,这种抱怨随着邬乔即将升高中,达到了顶点。

于是暑假开始,奶奶便将邬乔接回了老家。

奶奶虽然年纪大了,却没有放弃劳作。

农村里的老人,没什么退休收入,又不想给子女增加负担。

她在院子里种了水果蔬菜,自己吃不完,就会挑到镇上去卖。还偶尔从村里的代加工厂子里,接点零散活计。

邬乔回来后,什么都帮忙做。

村里小厂子的老板或许是看她可怜,又或许是知道她刚考上了市里最高的高中,烦恼学费的事情,居然愿意让她打暑假工。

于是邬乔便留在老家,每天忙的早出晚归。

晚上六点多回家,天际依旧大亮。

那天她刚到家,就见奶奶在厨房里做菜,她将拍黄瓜做好,指使邬乔说:“把这个送到隔壁的戴爷爷那里。”

隔壁的戴爷爷也是个独居的老头,只不过他是后搬回村上的。

因为性子有些古怪,跟村里人来往很少。

但邬乔很喜欢他,因为他很会做木匠活,每天在自家院子里干活,刨花,要不是邬乔要打工,她能从早看到晚都不嫌烦。

看看一块块木头,成了精巧的物件。

实在是很有成就感。

邬乔乖巧的端起盘子,直接去了戴爷爷家,院门虚掩着,里面依旧是熟悉的刨花声。

她直接推门进去,喊了一声:“戴爷爷,我奶奶让我给您送拍黄瓜来了。”

老头就喜欢吃这个,再配上邬家酿制的陈醋。

天天吃都吃不够。

但她没想到,推到院门,看见的并不是佝偻而苍老的脊背。

而是一个陌生而修长的背影,只见对方手里拿着工具,弯腰刨花。

大概是听到了喊声,他也转过头。

彼此望着对方,同时陷入怔愣。

而此刻在屋子里的戴爷爷,也听到邬乔的喊声,掀开门口的纱帘,笑眯眯的说:“早早来了。”

邬乔捧着手里的盘子,恍如做梦。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看见程令时。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长裤,手里拿着传统的木匠工具,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白皙的皮肤泛着微红,连额头上布满密密的一层汗。

只见他抬手,随意抹去额头的汗水。

他低声重复道:“早早?”

那种熟悉而又慵懒的腔调,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邬乔,直到轻声说:“是你的小名?”

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却再次那么突然出现在眼前。

邬乔除了愕然,便是从心头生出的铺天盖地的惊喜。

仿佛这是老天爷,给她苍白的人生中,突然送来的一份巨大礼物。

后来邬乔才知道,为什么程令时会出现这里。

原来戴爷爷是远近闻名的榫卯工匠人,程令时因为慕名我国从古代便传承下来的榫卯技艺,便找到了这里。

但是戴爷爷性情确实古怪,岂会轻易搭理这种小辈。

他见程令时细皮嫩肉的,故意想让知难而退,让他在大热天干活。

这个法子并未奏效。

程令时确实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可他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哪怕历经千辛万苦,都绝不会放弃。

说来也可笑,程令时来这里两三天了。

邬乔因为早出晚归,居然没跟他撞上,直到今天来送东西。

“早早,你这个拍黄瓜送的及时,”老爷子伸手端过去,低头闻了闻:“这味道,正。”

老爷子端着盘子,转身回了屋子里。

程令时干脆朝那边喊了句:“老头,今晚能留我吃顿晚饭了吗?你看我都在这里,给你干了好几天的活。”

“不行。”里面毫不犹豫的冷漠拒绝传来。

程令时一边摇头一边道:“这老头,抠门到家了。”

邬乔听着他说话,到现在还没彻底回过神。

还是程令时率先回头,视线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道:“小孩,不认识哥哥了?”

邬乔摇头。

“那怎么不叫我?”程令时故意打量着她,慢腾腾问道。

这时候,邬乔才小小声的喊道:“哥哥。”

这几天积攒下来的郁闷,似乎也随着一声软软的声音,消散了不少。

“你家就住在附近吗?”

邬乔立即抬手,指了指隔壁:“就在旁边。”

程令时语气惋惜道:“早知道在隔壁,我就去找你蹭饭了。”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邬乔实在是好奇,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程令时这才说:“来了好几天了,结果……”

他停顿了下,猛地拔高声音:“光干活不给吃饭呐。”

邬乔这时候还真的小,真以为他是因为饿才这么抱怨,于是她心急道:“哥哥,我家就在隔壁,我奶奶刚做了晚餐。我带你去吃饭吧。”

程令时本来只是喊给古怪的戴老头听的,没想到先骗到的居然是她。

见她眼底泛着的焦急,一时,他也有些好笑又开心。

“小孩,你还真是,”程令时语气透着笑意,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挺单纯的。”

邬乔早已是十六岁的少女,岂会连这点话味都听不出。

终于她望向程令时:“哥哥,你是在说我蠢吗?”

程令时:“……”

那个夏天,大概是邬乔过的最无忧无虑的夏天。

程令时几乎每天都开车过来,帮着戴爷爷做工,时间久了,再加上邬乔在一旁撒娇卖乖,渐渐老爷子也发现他是真的喜欢建筑,喜欢这门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榫卯技艺。

于是他再不犹豫,一点点教导程令时。

邬乔每天打工最渴望的事情,就是下班,她会飞奔回家。

跑到上气不接下气。

然后再假装不在意的在戴爷爷家门口路过,跟正在忙碌的程令时打个招呼。

半个月下来,他的皮肤似乎被太阳晒的稍微黑了点。

可仅仅也只是黑了点而已。

盛夏总是阴晴不定,明明中午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傍晚时分,便会天色阴沉。

随即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

邬乔没想到今天会有雷阵雨,根本没带雨伞。

到了下班的时间,雨还是一直没有停,其他人都还在躲雨。

唯有邬乔望着外面,不知何时才会停下的雨,干脆冲了出去。

她怕自己回去的太晚,程令时就会离开。

现在每天见到他,是她熬过疲倦一天的动力。

她顶着暴雨,沿着屋檐下面,一路往前跑,想要赶回家。

青石板路被雨水一冲击,格外湿滑。

在她跑到一个屋檐下时,突然听到大雨之下,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喵声,细细小小,像极了呜咽的声音。

邬乔一转头,看见一只灰色小猫,趴在不远处。

大雨将她的毛淋湿,它只是安静趴在那里。

邬乔盯着它看了两眼,还是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果然在靠近后,她看见它后腿的毛上,沾着红色血迹,难怪它只能趴在这里。

原来是因为受伤了。

“来,别怕,”邬乔声音轻柔的哄道,说着,她伸手将小猫抱在怀里。

她身上早已经湿透,也不怕小猫的爪子脏,干脆直接将它抱在自己怀里。

小家伙浑身的毛早已经湿了,身体一直在瑟瑟发抖。

邬乔一边抚摸,一边轻声说:“乖,我待会带你回家好不好,先等一下雨听了。”

说着,邬乔感觉到头顶的雨好像消失了。

但是耳畔滂沱的雨声,丝毫没有迟缓,于是她抬起头。

一把黑色的大伞犹如平白出现般,悄然挡在她的头顶,将她纤细清瘦的身体都纳入了这把伞的遮挡之下。

邬乔下意识回头,程令时就举着伞柄,站在她的身后。

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他主动开了口:“我问了奶奶,你出门时没有带伞,所以就来接你回家了。”

邬乔轻轻嗯了下。

大雨冲刷着整个世界,那样大的雨声,遮蔽了天底下所有的声音。

只剩下她越跳越剧烈的心跳声。

“这是?”程令时低头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小东西。

邬乔的手掌托着小猫瘦小的身子,将它轻轻举到他眼前:“我在路边发现的,它好像后腿受伤了。一直在这里淋雨,看起来好可怜。”

程令时伸出手指,轻碰了下小猫的后腿:“应该是被夹了下,你要是不放心,我们把它带回去吧。”

“好呀。”邬乔声音开怀。

一路上,她抱着小猫,走在伞下。

伞面被雨水砸出噼啪的声音,连绵不绝。

周围安静的过分,蝉鸣、蛙叫,都被雨声阻挡,倒是她怀里的小猫,休息过来,呜喵的喊了两嗓子。

声音细细小小,当真是小猫叫。

“早早,”突然程令时喊她的名字。

邬乔转头看向他。

“你打工是因为高中学费吗?”程令时语气有些低沉。

邬乔想起初三那个突然出现的奖学金,她微微抿紧嘴唇,许久,才说:“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暑假时间太长了,待在家里也很无聊而已。”

她说谎了。

少年时的窘迫,是永远与世界轻易和解的存在。

哪怕一直从容面对自己贫穷的邬乔,都不想让程令时,再次知道自己的窘迫。

即便她在他面前,早已经无所遁形。

这个回答,让程令时没有再追问下去。

邬乔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她把小猫救回去,发现它确实后腿夹破了,好在只是伤了皮肉,看起来并未伤到骨头。于是邬乔便把它养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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