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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入城要交税也就罢了,怎地普通农户挑担进城卖个菜也要交‘占城税’,这又是个啥意思,咱的背篓箩筐也占地方要交钱了?”

“我们又不是商户倒腾买卖,咋还要交这些玩意儿?”

“后生,你挺久没来县里了吧?咱们这些泥腿子还算交得少的,那些两地倒腾着做买卖的商贩更惨,进城脱一层皮,城里脱一层皮,离开还得脱一层皮,来回一趟能不能赚钱两说,得罪了那些当官的,命都得交代半条在这里!”

似乎在印证这句话,排队的队伍里,正好轮到一个驶着驴车的中年男人,那人先是借着身体遮挡,往官爷手里塞了碎银,见官爷没有拒绝,他自觉已经打点好,心头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赔着笑去牵驴车,却不想这时,那个被他打点的官爷伸手拦住了他的驴车。

人是一只脚踏入了城门,驴车却没让动一下。

卫大虎看见那别着刀的官爷伸手拍了拍驴车上的货物,没管那中年男子点头哈腰讨好,作势就要抽刀插入货物中检查,那中年男人扑过去抱住他胳膊,被他一把挥开。

从周围人的交谈声里,卫大虎知晓了如今想进城门竟是这般麻烦。

不但成年人每人需缴纳两文,十二岁以下孩童一文钱,若是肩挑箩筐,背背背篓,还会按照个头大小缴纳1-2文不等的“占城费”。这还不算,譬如你进了城要去卖菜,到了地儿,还得另外交“占地费”,这和入城时箩筐背篓缴纳的“占城费”又是另外一码子事儿。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回来还没这些杂七杂八的税,县太爷是想银子想疯了吗?

卫大虎盯着那个官爷作势要抽刀检查货物的动作,本就是两地倒腾山货赚个辛苦钱,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那中年男人苦着一张脸在怀里摸了摸,隔着人群卫大虎看不清,只看到官爷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挥手示意身后的同僚,过。

排队的人群中,有不少挑着担准备入城卖些家中出息的农家汉子默不作声退出来,沉默着原地折返。

他们的村落在很远的地方,挑着担走了整整一日山路,本想着县里贵人多,他们自家种的吃食侍弄得精心,定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可是这铜板还未挣到,入个城反倒要交这个税那个税,他们身上一文钱没有,竟是连城门都进不去。

只能原路返回了。

他们也不愿进城了,前头那个汉子就因不愿交箩筐的“占城费”被官爷狠狠踹了一脚,他们见此场景只感觉到浑身发冷,手脚冻得都不听使唤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赶紧回家。

渐渐有人退出队伍,排队的人少了,进城的速度也就变得更快。前头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原本还想歪缠的人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了,生怕被官爷踹一脚,那才叫得不偿失。

轮到卫大虎时,那官爷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冷声开口:“十文。”

卫大虎面不改色从身上摸出十个铜板递给他。

那官爷没想到他竟如此配合,他是没看见前头那汉子就交了两文?倒是牛高马大,没想到竟是个怂蛋!

官爷冷嗤一声,瞪了他一眼,挥手:“过!”

卫大虎目不斜视进了城。

进了县城,又是另一番场景,路道两旁全是做着各种生意的商贩,热闹非凡。客栈门口,手拿摇扇的风流才子三两结伴进出,街上人流涌动,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小女娃身着粉色襦裙,头梳双丫髻,胖嘟嘟的小手拿着糖葫芦,灵动的双眼好奇地望着身穿绸缎的富贵人踩着凳子从马车上下来,径直进了县里最大的酒楼。

一派繁华景象。

卫大虎随便找了家招牌是卖卤面的摊子,进去点了两碗。等面上桌的间隙,他从竹筒里抽出一张筷子,打量着四周,城里城外,倒像是两个世界般。

老板娘端着两碗卤面过来:“客官您的面来嘞。”

卫大虎收回视线,筷头在桌上碰了碰,搅合开卤子,挑起一夹便吸溜进了肚。

嗯,比镇上的素面好吃不少。

一碗卤面二十文钱,在定河镇二十文便可以割一斤猪肉,在长平县只将将够吃一碗卤面。两碗卤面便是四十文,卫大虎就没省钱的意识,吃完面,寻店家要了碗白水喝,这才摸着肚子心满意足离开。

他这会儿倒是不急着去县衙门口看看情况,短短一年的时间,长平县变化如此大,便是府城都不敢这般随意收取百姓的入城税,何况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

他们这县太爷就好似明日便要出殡一般,行事竟这般张狂无度。

卫大虎吃饱喝足满县城瞎逛,最后寻了个茶铺子,要了一杯浓茶,一碟干果,寻了个角落位置坐着,听周围闲磕牙的大老爷们们说起最近县里的发生的新鲜事儿。

首当其冲的就是县太爷从青楼赎了个头牌要纳回后院当小妾,县令夫人知晓后大闹了一场,县太爷被她扇了好几个大耳巴子,结果还是没拦住小妾进门。

至于大家伙为啥知晓县太爷的家务事,还不是那小妾是个不讲究的,天天被丫鬟扶着在街上溜达,在后院受了啥气,那是半点不带遮掩的,对着谁都能诉个苦,闹得全县人都知道了县令夫人是个善妒不容人的主母,且还是个泼妇,连县太爷都敢打。

“她一个青楼女子,便是被抬回后院有了个所谓名分,也不过就是个小妾,她怎敢如何编排县令夫人?”有人不解问道。

“肚子争气呗。”坐在卫大虎前桌的一个富态中年男子笑得像个弥勒佛,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他故作姿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慢吞吞开口,“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县令夫人膝下无子,她和县令大人成婚多年,只得三个千金,前些年还因生产伤了身子,这辈子怕是再无所出。那叫柳儿的小妾,肚子里怀的是个带把的,据说县太爷还寻清平观的道长算过,实打实的儿子!”

嚯,人群一片惊呼,难怪这般嚣张,是有倚仗啊。

有人立马回过味儿来,县太爷也一把年纪了,便是不说家中只有三个千金,便是这个年岁还能让女子怀孕,也是一大本事,如今那个叫柳儿的小妾还怀了他唯一的儿子,谁能拦着她进门?便是知县夫人也不敢,她担不起让知县大人绝后的“恶名”。

她便是内心再厌恶抗拒,也要捏着鼻子喝了柳儿那杯茶。

卫大虎对知县大人起火的后院没啥兴趣,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还是那个富态男子,他低声抱怨这段时日生意是愈发不好做了,县衙里那群“神仙”三天两头就上门来,不给孝敬钱便寻店里麻烦,这条不合规,那条触犯律法,他们这做了一辈子生意的,还能知法犯法不成,就是变着法寻借口要孝敬钱。

这话一出,引来众人抱怨。

和县太爷家的后院的趣事不同,抱怨县衙里的官爷上门要孝敬他们反倒要谨慎许多,好似生怕被人听见,一个个都压低了声儿,好在卫大虎耳聪目明,是一句不落的听了个明白。

“你说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咱们县太爷糊涂了,才纵容手底下的人这般猖狂?”

“属实看不明白啊,这一年,县里头是愈发的乱了。”

“难道是他老人家升官无望,所以才这般不顾头尾随心行事?我记得咱们县太爷以前还是挺勤政爱民,注重名声的啊。”

“不知,实在不知,我们普通百姓岂能知晓当官的是咋想的。”那人摇头连连叹气。

他们县太爷现在不但不管事,还纵容手底下的人肆意欺压百姓,剥削钱财一月一次也就罢,三天两头来一遭,万贯家产都经不起这么薅啊,这半年来,县里可谓是怨声载道。可抱怨又如何?人家大刀一抽,谁敢反抗就给你抓去蹲大牢。

若只为敛财,大家伙顶了天就私下骂两句贪官。可随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冒出来,大老爷是一天一个想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官当的是愈发随心所欲,好似全然不担心上头问责。

当官的哪个不怕做错了事被上官问责?便是贪官都晓得偷偷敛财呢,他们县的大老爷如今却是啥面子都不做了,就差告诉所有人,他是个贪官,他要搞钱。

要说他后台邦邦硬,他能在这个位置待到死?有那人脉,早调走了。他们长平县说到底就是个旮旯角,打仗抓壮丁人家都嫌山路不好走,人没抓到还浪费时间。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哎。

卫大虎喝了一肚子浓茶,寻茶摊伙计问了茅房的位置,进去时正好和里头出来的人撞了个面对面。

那人一只手还停在裤腰上,撞到了人,他冲卫大虎翻白眼,鼻孔朝天骂骂咧咧:“你他妈没长眼睛啊?敢撞老子,滚开!”

他骂完便要越过卫大虎,只是脚还没踏出去,肩膀就被一只大掌摄住,动弹不得。

那人使劲儿挣了两下,肩胛骨却好似被铁链穿透,疼得他半条胳膊都麻木了。他脸色一变,还不待反应,整个人便被拖着丢回了茅房。

“砰”一声,一个人影被重重摔在地上。

压地的胳膊恰好是被抓住那只,那人疼得嘶嘶直叫唤,一张脸皱成一团,整个人犹如死狗趴在地上。这还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他胳膊使不上一点力,一张脸在地上蠕动,鼻尖蹭到地面上的水渍,他瞬间被尿骚味儿恶心地直翻白眼,伸着舌头一个劲儿呕呕呕。

妈的,茶摊的茅房,那味儿可太不讲究了!

等了半晌,没等到拳头落在身上,倒是趴在地上的原因,他晃眼看见那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仁兄手握巨龙,对着茅坑淡定滋滋。

他瞪大了眼,没忍住骂出心里话:“他妈的,都是男人怎么差距这么大!”

卫大虎面无表情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