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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牛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不是废话,他咋可能偷他家东西,摇头:“不是。”

“那你们两口子日后还当吴家的老黄牛吗?还管他们吗?”卫大虎继续问。

陈二牛皱眉,犹豫了一下后,道:“我晓得你是啥意思,我陈二牛是不咋聪明,人蠢笨,我自问这些年也做到了一个女婿应该做的事儿,我半点不亏心。若是没发生这件事儿,你问我管他们不,我肯定点头说管,不管他们咋不好,到底是我婆娘的亲娘老子,底下的妹子都嫁的远,我又是大女婿,就在村里挨得又近,平日里帮着干些活儿,我没二话,我也乐意孝顺他们。”

说到这里,他又垂下了头,搓了搓手,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能说出这些话已很是不容易了:“可我到底是个人,不是老黄牛,也有私心,就说农忙时,不管他们老两口咋撒泼打滚,我都是先忙完自家的活儿,才去忙他家的。我虽不聪明,但也晓得啥是最重要的,我和招娣铁牛的家才是最重要的。”

卫大虎点头,还不算傻。

“还有上回,你说外头不安生了,要偷偷存些粮食,我不怕你生气,我和招娣私下和妹子们递了信儿,也提了一嘴,可没人愿意听,妹夫们还笑我憨实。憨实,不就是说我傻的意思?都是连襟,我好心好意给他们传消息,他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当我真傻听不明白,这么说我。”

陈二牛抱怨了句,看着卫大虎道:“我就是想说,啥妹子妹夫,虽然有点血缘,但关系还没咱俩亲。何况我岳父岳母做的那些事儿,真不能一一拎出来说,寒心的很。以前招娣顾着血缘亲情,啥事都退让,我也心疼她,都听她的,可这回她是真伤得狠了,私下也和我说这辈子和娘家亲缘淡薄,日后就不和他们来往了,妹子妹夫爹娘,都不管了,只一心把咱自家日子过好就成。”

卫大虎点头:“你媳妇是个脑子清醒的。”

陈二牛笑了笑,点头应了这话,他媳妇就是比他聪明。虽不晓得他问这些干啥,大虎从来都不是喜欢过问别人家事的人,但他还是明确道:“我不当老黄牛了,也不再管他们,都有手有脚,自己过吧。”

卫大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家存粮的地儿,你岳父岳母晓得不?”

“咋可能让他们晓得。”和他诉说了一番,陈二牛自己都没发现他心头一直紧崩的那根弦在不知不觉中松了,他咧嘴笑,“就上回吃杀猪酒险些说漏嘴外,这事儿我一只烂在肚子里,除了招娣和我,连铁牛都不晓得。”

“看来你也晓得他们靠不住,防着他们呢。”卫大虎伸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被他戳破,陈二牛挠头嘿嘿笑,倒也没有否认。

兄弟俩对着一通乐,乐完,卫大虎正了脸色。他这样,陈二牛也收了笑,直觉他要说啥大事,心里不由有些紧张。

“二牛,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和亲兄弟也没差了,有些事我不想瞒着你。”卫大虎先是说了自己前几日去县里卖了几张皮,然后说了在县里的见闻,“咱们定河镇偏僻,我们又是乡下泥腿子,等闲没啥事儿连镇上都不会去,消息自然不灵通。我们眼下还在过安生日子,瞧着和往年没啥区别,但这一切都不过是那还未丢到河面的石头,表面瞧着平静罢了。”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无论是镇上还是县里,已然乱了,物价疯涨,百姓没有粮食吃,人人惶恐,粮铺门前骨瘦形销,拿着银钱都买不着一粒米。青州内乱,但咱上头那位什么王爷却野心勃勃,控盐掌粮抓人,那官道上,日日都有私兵扮做土匪掠人,无论家属如何去县衙报官都没用,明眼人都晓得他们是被谁抓了去。”

陈二牛脚底板阵阵发凉,他说物价疯涨,他心里还没啥感觉,反正他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回镇上,他是馒头都舍不得买一个吃的穷鬼。何况家中有粮食,只要不是日常所需的盐价涨到吃不起的地步,他心里触感都不咋深。可一听外头在抓人,抓人啊,几十年前外头打仗征兵也是四处抓人,这可比什么物价疯涨能吓唬人多了。

他顿时是冷汗直冒,结巴道:“青天白日的,谁,谁有这么大胆子在官道上抓人啊?”

这就是憨人能问出的话,卫大虎瞪道:“动动你的脑子想想,除了那个辰王还有谁?”

“他抓人干啥啊?”陈二牛还是闹不明白,在他心里,王爷那种天上的金贵人物,要多少伺候的人没有,只要他开口,多的是人愿意给他当奴才。

卫大虎气笑了,干脆和他明说:“因为他想当皇帝!”

“什么,他想当皇……”陈二牛惊得拔高音量,被卫大虎一脚踩熄后头的话。

冲院里的人摆摆手,卫大虎放弃和他长篇大论分析了,恨铁不成钢道:“我就和你说几件事,第一个是上回跟你说带大哥他们去县里干活那事儿是假的。第二个是世道不好了,我们青州的辰王狼子野心想当皇帝,现在他还不敢明面上征兵,所以在私下偷偷抓人,而等他能明面上征兵时,我们青州就要开始打仗了,到时候我们谁都跑不了。第三个,也就是最重要的,我有条后路,你是我兄弟,我不愿丢下你,我猜想你也不愿去打仗,去了战场就是九死一生,你若是没了,铁牛还这么小,他们母子咋办?”

陈二牛下意识伸手攥住他结实的臂膀,手指崩得老紧,可谓是谈打仗而色变。无人不惧打仗,无人不惧征兵,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汉子,叫他插秧割稻干农活,他哼哧哼哧跑飞快,但叫他打仗,妈呀,兄弟你有啥后路,可千万记得带上我啊!

“大虎,大虎我,你有啥后路,我先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你……”陈二牛脑子一团麻乱,已经语无伦次了,只晓得紧紧抓着卫大虎,他是憨,但也晓得大虎愿意和他说这些,定然是愿意带上他的,就是不晓得有啥顾虑。

他不去打仗,他不能去啊!他家铁牛还那么小,还有他婆娘,看着老厉害泼辣一人,其实也会在受委屈的时候躲着人抹眼泪,他们家不能没有他。

“你知道我们家是猎户,我爷我爹我,当年我爹从山下下来,这些年虽然住在山下,当我家在山里有老屋。前些日子,我就是带着大哥他们去山里建房了,我家,我岳母一家,我两个舅舅家,几家人一起。”这也是卫大虎深思熟虑后才决定对他坦言,就像他所说,他和陈二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当初周家人打上门,除了他,陈家再无人站出来,之前是只想着存粮,但这回去县里看到外头的情况,在他看来,青州打仗是迟早的事儿,只要打仗,必定是征兵,若是一户出一个男丁,他和陈二牛必定都是要被征走的,还有陈三石,只有大哥和二哥能择其一。但无论是谁上战场,那后果都不是大舅母能承受的,何况是这等名不正言不顺的征兵,他必是不愿。

既然如此,那除了躲,再没有别的办法。

他带上了两个妻弟,带上了两个舅舅家的兄弟,若说这村里还有谁让他放不下,那就只剩一个陈二牛。

甚至连三叔公家,他都没有考虑过。

他是和三叔公亲,但和三叔公的儿子孙子关系泛泛。叫他们家囤粮,已是他所能做之最,更多的就没有了。

“二牛,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我明说,我这人不是啥老好心的人,也没有拯救世人于水火想法,经了周家打上门一事,我对村里人寒了心,连囤粮这事儿都没露出半点口风,所以山里建房子这事儿,我是瞒着所有人的,包括你。”

陈二牛点头,呐呐道:“那你现在和我说……”

“就是把你当兄弟,想相信你,不忍心看你未来真被抓去打仗填尸坑。”卫大虎说,“我说我心眼小,是真小,只能容得了你们一家三口,多一个人都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二牛抿唇,他咋可能听不懂,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会儿脑子最清醒:“大虎,你就是我亲兄弟,我谢谢你愿意拉我一把,我陈二牛不对天起誓,我就对你起誓,若我不识好歹,做出啥对不起你的事儿,就叫我陈家绝后,全家不得好死。”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重的毒誓,他拿了全家人起誓,包括他最疼爱的儿子,和最护着的婆娘。

卫大虎脸上露出一抹笑,大掌狠狠拍了拍他的肩:“可别说这些话了,我是要你发誓?我只要你脑子清醒,啥事该干不该干,心里要有数,别关键时候糊涂。这顿羊肉汤锅你就放下心喝,吃完这顿饭,等山上雪化,路好走些,你就和我进山去,建房子的家伙什都是现成的,就在我爷那屋旁边我还留了块空地,到时候我给你搭把手,你把房子给建起来。”

陈二牛忙不迭点头,冲他笑得憨憨的:“谢谢你了,大虎。”

“谢啥,反正再不许惦记那些破事儿。”俩人说开,卫大虎心里也觉得畅快,冲他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婆娘若心软,我可就把你们一家三口丢下山,你也别怨我。”

陈二牛一个劲儿点头,咋可能怨他,关乎全家生死,指不定他婆娘比他还心急呢。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两口子这些年已经做到无愧于心了,在生死存亡面前,他们自己的家永远高于娘家。

“吃饭啦!”桃花站在院子里叫他们,不晓得他俩在偷摸说啥,已经在那里待上好一会儿了。

羊肉的香味儿从灶房里飘出来,老大一锅。

大家伙都不讲究,连桌子都没摆,大人小娃排着队,只有二舅这会儿已经喝上了,他端着碗站在院子里,吸溜得滋滋作响,那声儿传到卫大虎耳中,闹得他五脏庙直打鼓。

“说话也不晓得找个好点的地儿,别以为现在是冬日茅坑就没味儿,忒不讲究了你们。”二舅一脸嫌弃,见他们要往灶房钻,立马站出来维持秩序。“自家人也不能插队啊,去去去,都排最后去。”

“羊汤好喝吧?”卫大虎没去排队,排啥啊,他有个贴心媳妇,哪像他二舅,还要自个拿碗去舀。

看着挤挤攘攘的灶房,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娃子们乖巧捧着碗,大人则围着灶台舀羊汤,瞧着便是一副热火朝天的画面,真让人开心啊。

“那可不,滋味美着。”二舅把碗往他跟前递了递,不是让他喝,就是是让他瞅瞅,“就说你媳妇厨艺好,也不晓得她咋熬的,瞧瞧这汤,奶白奶白的,咸淡正好。一勺下去,萝卜骨头带羊汤,再撒上几颗葱花和一小搓芫荽,哎哟喂……”他说着便嘬了一口,美得长叹一声。

寒冬里,小娃子们被冻得脸蛋发红,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衣裳里,可就是这么一碗有滋有味的滚烫羊汤,他们用小手颤巍巍捧着,一边吸溜鼻涕一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