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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事整备完成,谕使亦走了,偷得浮生半日闲。

晚膳后,夕阳映红了半边天,裴玄素和沈星沿着河堤消食,且行且停,在一处石渚上坐下来。

这地方有石级通往江边,一大片天然黄褐泛白的天然细沙滩,这是大江拐弯的缓和处。远处江水平缓滩涂长长,长满芦苇水声植物枯黄,沙滩上大人小孩垂钓嬉戏,石渚这边人少,长满了一丛丛紫色还茂盛的不知名多肉植物,闹中有静,夕阳余晖,江风一徐一徐吹拂。

冬阳照了一天,也不很冷。

两人坐在石渚看了一会,沈星想起一事,忙掏出怀里写好的信,“二哥,你瞧瞧我这么写对不对?”

得裴玄素指导之后,恰好云吕儒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后者直接被征召到瀛洲来了,一来就郑重拜谢,这些不多说,沈星直接和云吕儒私谈的,后者打听二姐消息,算死心塌地跟着沈星这头了。

沈星有上辈子经验,裴玄素说的她很容易就听懂了,自己揣摩调整,也表现得很不错,最起码徐芳四个私下是连连夸赞的。

沈星和云吕儒沟通之后,由后者深入介绍了十几个昔年徐家一派的旧人,如今混得还行、也惦记旧主、一直和云吕儒都有沟通并大多算以他为首的,联系紧密的。

云吕儒已经和她详说过每一个人的情况,但书信这个还是得沈星自己的写,她回去后认认真真斟酌了两天,把自己想像成大姐,利用晚上和午休的时间把信都给写好了。

但这是第一次,她信写完了有点不自信,就揣着路上就说要给裴玄素帮她看看了。

两人找了个干净避风的地方,沙滩不远孩童嬉戏的笑闹声,钓鱼佬的欢呼声,余晖映着两人脸膛身上的都红红的,裴玄素低头抽出那叠信,都一一认真看过了。

“写得不错。”

看一封,折叠回装信封,再看下一封,最后一封看完了,把封口折好,一摞信还回给沈星。

她竖膝安静坐在身畔,期待看着这边,一听见他这么说,立即抿唇露出一个笑脸。

她笑起来特别甜,眉眼弯弯,小梨涡,恬静又开心,夕阳下粲然,让人有种望之解忧的感觉。

不管经历多少事情,她总还是那般美好,也把别人的好放在心上,恬静斯文的外表下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难怪徐家的人都那般疼爱她,只希望能呵护住她纯真甜美的笑靥。

倘若他也有这么一个妹妹,想必他亦然。

暮色四合,夕阳余晖笼映,一徐一徐的江风拂动她半披的长发,沈星今天洗了头,没戴三山帽,穿着便服头发松松一束半披着出来的,袄裙上的丝绦和她乌黑柔软的几绺长发翻飞纠缠在一起,挡着她的脸上,她用手拨开了,低头小心把信都装回绒布囊里。

裴玄素静静看着她,一瞬不瞬,自然而然倾泻的温柔喜爱如诗,夹杂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

经过两天的时间缓和,裴玄素此刻比获讯和决定的那天要更冷静了,他真正平静去内化和思考。

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啊。

自己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谈什么感情?

快别耽误人家了。

裴玄素怔怔看了一阵,无言苦笑,他侧转头,抱膝,长长吁了一口气。

穿赐服出来会瞩目惊吓旁人,裴玄素也换了一身青色襕衫,帕头的襕巾和宽大袖口迎风翻飞,裴玄素虽伤感难受,但此刻伴着江风和她,他想他的心是平静的,延续日前的决定他想也是自然而然的。

“那你呢?”

沈星整理好信,小心收回怀里揣着,她边塞边抬头望裴玄素,夕阳笼照裴玄素的侧脸面庞,他微微垂着眼睫,有一种她看不懂的伤感情绪。

她不由得出声喊他。

裴玄素呢?

裴玄素也联络了他的旧部下了吗 ?

沈星知道也不很多,但上辈子到底一起那么多年,她隐约知道裴玄素少年时已经很厉害,交游广阔,精力旺盛折腾的花样又多,军中有朋友有施恩,朝中外地也有,甚至他还搞过几个商队镖局。

反正天生魅力又美丽的人,他所过之处,都有一番的折腾,从上层到底层从官场到商民都有涉猎和交往。

这些人遇事失联割袍断义的人应很多,但仍然经得住考验的也有不少,在裴玄素后来操纵下为他一路血腥上位可发挥不小的作用

“我?”

裴玄素回神,他笑了一下,更是感慨万千,“信当然写了。”

早就写了,甚至回信都收了不少封了。

“但这些不过基础的罢了。”

他抿唇,有些东西他不会和任何外人透露,唯独沈星和裴明恭除外,但裴明恭听不懂,于是仅剩下一个沈星,“我肯定不愿意一直当一把刀。”

被人御下,牢牢抓握着,刀钝了会被刀,就算没钝,时过境迁用途不合适也会被弃。

裴玄素哪怕仅本能,就没甘愿过一直当一把刀。

“所以我不能只用这些循规蹈矩的方式。”

至于具体他会怎么做,他亦不能知道,等机会来临才能设法去抓。

看着滔滔江水粼粼夕阳,裴玄素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走向何方。

所以,何必去拖她下水呢?

万一万劫不复,那她怎么办?和他一起死无葬身之地吗?

裴玄素肯定不愿的。

所以,他圈了蒋无涯。

还是蒋无涯好啊,有着可以立足光明的身份,和他身边截然相反。裴玄素很不愿意但也得承认,蒋无涯无论个人能力还是出身,都是遍数东都内外都能数得上的青年才俊。

年轻有为,已独掌一军,并且可不仅仅带的和平军,人家上过多次战场的,可圈可点惊才绝艳,最近的,龙江两夷平叛就是他率军打的。神策军指挥使这位置蒋无涯是凭军功上去的,而非家世。

当年他虽不熟蒋无涯,但科考文路有他,武则是蒋无涯,两个同辈佼佼者可谓各领风骚。

他心里苦涩,但面上平静,晚风徐徐夕阳映照,他侧头轻声和她说:“我接了密谕,这次鹰扬府的事,蒋无涯大概也会来,你们正好见见面。”

发展一下感情。

沈星一愣,她平时也没有刻意隐瞒些什么,提到永巷妆粉那些,她也提过蒋无涯,还有其他平时聊天也侧面提及过,所以这段婚约,裴玄素知晓也正常。

只是突然听他正面说起,并且让她和蒋无涯见见面发展感情,她心里难免有种荒谬的感觉。

不过裴玄素一脸平和,她一下就回神了,对啊,她说了要和裴玄素做义兄妹的,所以现在他是把自己当义妹,关心她的婚嫁也很正常。

她心里十分别扭,毕竟前世她和裴玄素的那种关系在前,和眼前人讨论她和蒋无涯太奇怪了,攒了一下手,但沈星还是认认真真和他说:“我没想这么多。你不嫌弃我,我就在你身边待着,一直到家里人都出来都没事了,就回归市井也好田园也罢,当个普通老百姓就很好了。”

她侧头看裴玄素,心里自觉过桥抽板很不好,他现在对她很好的,于是小声补充:“我不打算住很远,有时候就住二哥家,或者接明哥过来玩儿。”

最后她沉默半晌,“我不想成婚了,嫁人也没什么好的。”

经历太多了,童年少年憧憬就会变淡,妙龄少女对姻缘的期待感她也没有了。

就像历尽千帆后的人会觉得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真的好。

沈星虽不至于历尽千帆,但她现在真的没有想其他,她希望徐家顺顺利利,自己好,裴玄素也好,大家都好好的。

“我就想待在家里。”能一辈子待在疼爱自己的家人亲人身边,那才是真的好。

沈星抱膝说。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裴玄素一下子惊讶了,他霍地侧身,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一个女孩儿,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思想?他立即道:“这不行,我不同意,你家里人也不会同意的。”

裴玄素的思想和今人一样,一个女孩不嫁人孤独终老,那是条件很差或者命运很坎坷的苦命人才会有的。男的娶妻生子,女孩嫁幸良人,夫妻举案齐眉儿孙满堂,经历生老病死,始终有血亲关怀照顾,去后归宿祖陵,那才是五福俱全的人生。

他有点严肃,小姑娘蓦地直起身,有点紧张看着他,裴玄素转念一想,有些心疼。

星星从小家遇变故,贬入宫籍在永巷这种地方长大,见太监宫女不见正常家庭,再加上徐家如今仍在泥沼,她会生怯,会想着不成婚是正常的。

这般一想,他不生气了,语气立即软和,“你还小,见的正常家庭少,或许我爹娘的事情你听了,也记住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这世上确实有些固执耿介的人,有怨偶,但大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凡的富贵的,互相扶持互相照顾。”

“你看这些高门官宦,纳妾姬女的很多,但洁身自好只有一妻的也不少。”

“只要选中好的人,成家立室,养儿育女,这是一个崭新的、好的人生阶段和体验。”

“你会喜欢的。”

裴玄素少时拜读过不少大儒的诗书杂文,琴瑟和鸣鸳鸯眷侣的也有不少,一诗半句,杂文抱怨或浅描,那种隐约的逶迤幸福感自文字间铺面至至。

他父母是一对怨偶,因为他。所以少年的裴玄素,眼光很高,却极期待自己将来的另一半。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思了。

裴玄素压下心中酸涩苦意,浅浅道来,循循善诱开解,他自己不好了,但他真的衷心盼着沈星能好,这一刻忽有种热意上涌眼眶鼻端,但他竭力忍住了,保持和刚才一样平缓的语气,直至热意被压了下去。

夕阳下,他轻声给沈星说:“蒋无涯就不错,他母亲去世了,即便家中有父妾,也奈何不得你,你嫁入蒋家轻松自在。”

“蒋家多年坚守婚诺,可见家风不错,而蒋无涯青年俊杰,长大后没有抗拒这个婚约还亲自送物入宫照应你家,人品过关,待你也好,你和他在一起,肯定能过得好的。”

“你祖父眼光不错,儿孙亲家选的都是好人家。”

“蒋无涯正好要来,他大约会像上回一样来找你,你们正好处一处。”

他甚至侧头,冲她笑了笑。

夕阳慢慢沉没,已经接近地平线了,天边火红火红的,山黑远暗江面沙滩纁红,跳动的孩子欢呼指着那轮红日,他那张瑰丽俊艳的面庞一片膛红红亮,褪去了平日那种摄人和凌厉,眉目一片柔和。

他像个大哥哥似的,温馨关怀,眼神到神态语言。

沈星有些怔忪,从他劝说她说蒋无涯的好处开始,她就愣愣看着他。

——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裴玄素会劝她接受蒋无涯,循循善诱她嫁给蒋无涯。

这一刻她甚至有点分不清前世今生,今夕何夕,荒谬的感觉充斥心头脑海。

慢慢转为动容。

裴玄素说完之后,侧头盯向她的眼睛,那一瞬她甚至是慌乱的,立马佯装掖发侧转身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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