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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他转身上崖,一步接一步登上高处,西北风一下子凛冽起来,猎猎呼啸卷动他鲜红的猩猩绒大斗篷。

裴玄素垂眸瞥着这抹猎猎的殷红的艳色,换上了金黄色斗牛赐服之后,在众多颜色斗篷面色之中,他最终选择了细腻的火红的星星绒面作面。

无他,似血。

他要时刻提醒的自己,他父母溅出来鲜血还未曾洗涤干净。

崖顶临时搭了一个医帐,山壁前几个人死了四个,还有两个一个肩胛骨中箭,另一个腹部和大腿中箭,前者很快就被救醒过来了。

他喘息着,说出来了他们在山壁前的发现。

赵关山沉声问他,“能不能坚持?”

他咬着牙关说:“可以!”

赵关山拍了拍他肩膀,立即命人抬担架来,这就动身出发。

崖底已经渐趋平静了,赵关山梁默笙裴玄素联合下令,立即将那些原来拿司南盘的人全部护着带过来。

风卷起曳撒下摆和赤红色的斗篷,裴玄素最后回头望一眼,深吸一口气,掉头而去。

沓沓的奔马踩着血和泥泞杂草,过了那个磁场混乱之地,接下来的勘探速度终于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成功找到了那个私库!

里里外外混乱的脚印,暗沉沉的洞窟被火把照得通明,只见用麻袋装住稻草夹裹的一袋袋兵刃,里面还有,但少,绝大部分被匆匆拖拽到私库以外囫囵掩藏丢弃了。

可以见得原来的库存量非常多,对方原本是用车装载一路往北边运走的,但到后来根本来不及了,不得不胡乱拖出去,洒了一地。

但饶是如此,也来不及,私库之内还有少留存,那些人匆匆撤走,估计就在崖下行动失败的时候不得不被迫撤走的。

赵关山梁默笙裴玄素毫不迟疑,立即顺着那被匆匆铲清过的车辙急追。

但走到半路,当短暂离开了钦差团的监视之后,再一次遁路成功准备翻身上马之际。

赵关山突然停住了,他转头对裴玄素和韩勃说:“瀛州鹰扬卫必有内鬼,你二人先率麾下的人马回去。要注意加强监备,但注意先别动,你二人排查铸造局,跟这条线。”

到了这个时候,谁不知道赵关山梁默笙手上有神熙女帝交付的这些年搜监察到鹰扬府相关罪证事迹和一些有问题的人手?

反正裴玄素心里清楚,韩勃也清楚。

赵关山突然让两人回去,这是不许他们参与接下来的核心捣塌十六鹰扬府的行动了。

赵关山和梁默笙早已有了协议,梁默笙一听哼笑一声,但没说什么,踱步到一边去了,把空间让给这义父子三人。

裴玄素皱眉了,“义父,你……”

赵关山知道裴玄素口才了得,学富五车的人很容易把他驳得开不了口,时间紧迫,他也没有废话,沉着脸:“义父不是和你抢功!”

“你不必再说,还认我这个义父就听我的!

他凌厉扫了两人一眼,赵关山掌管西提辖司十几年,平时笑呵呵慈眉善目,一旦凌然起来,眉目摄人,底下屏息没有一个敢吭声说话的。

他厉喝一声:“你想想你哥哥!你没了谁来照顾他!你爹妈就剩你这么一个好的儿子,你这是想让他们死不瞑目吗?!”

赵关山眉目沉沉:“西提辖司的前任督主,和你东提辖司的上一任督主,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一个车裂!一个斩首!九族尽诛!”

赵关山也不是一开始就西提辖司的太监头头的。他的前任死于武德二十八年。至于东提辖司上一任督主赵明诚,曾经多么不可一世让人闻风丧胆,但也死了,并且还是冠上欺君之罪被斩首族诛的。

这样的事情,赵关山见得太多太多了。

他的敏感度也非常非常高。

掀翻十六鹰扬府,固然能一飞冲天,但真的很容易将来被清算。

赵关山自己跑不掉,但他认为,有自己一个就够了。

他都五十了,也活够了,险他来冒,他这两个义子还年轻,就不必了。

赵关山沉声对裴玄素道:“以后还有机会,你听义父的,别着急好吗?”

他低声道:“你不是有个小丫头?现在不要声张,等以后……你们还年轻,早晚有机会的,到时候设法入朝也好,离开这地儿也罢,都可以的。”

裴玄素心内一恸。

从说父母哥哥开始,他忽然像有块破絮堵住咽喉一般,说到最后沈星,他的心肝像是在堵塞之上突然被人狠拧了一下似的,那半晌,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暂时搞定了裴玄素,还有一个气人的韩勃。

韩勃怒发冲冠,连爱不释手的那条金错银马鞭都一把扔了,他两步冲上来,倔强瞪眼:“不!爹,我必须去!”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一起去!!”

跟这个小子说道理永远说不通的,倔强起来像头牛,赵关山原来打算让他读书识字长大后成家立室娶妻生子的,但韩勃硬不听,九岁那边他遇危机,韩勃愣是一头扎进来当了罪奴阉童,要永远跟着他。

气得赵关山死去活来。

现在又来了。

赵关山见到他这倔强牛眼就来气,说了两句,不听,气得他狠狠一个耳光甩在韩勃的脸上!

赵关山怒喝:“你不听我的,以后别喊我爹!你不是我义子!!”

赵关山气得狠了,又心酸涩,哽着声音道:“你不是要给你娘扫墓吗?”那时候父子两人一起去祭扫她,韩勃百无禁忌,还跳着脚说,将来把赵关山也葬这里,他好方便一起把墓给扫了。

“想想你娘。”

“我老了,可你才多大?”才十几岁!

赵关山硬声:“听爹的,好吗?这茬儿过后,你想干啥差事爹都由你,行不?”

赵关山软硬兼施,可韩勃提及母亲用力抹了一下眼睛,却还是油盐不进。

赵关山脸色终于冷下来了,他喝:“陈英顺赵怀义,你两个过来。”

赵关山退后一步,冷冷道:“把这他们两个给我押回铸造局,就按我说的做!”

陈英顺赵怀义是赵关山多年心腹,闻言毫不犹豫“啪”下跪领命!

有些尖细阴柔的嗓音此刻无比肃然,“唰”一声拔出长刀,一圈人抵着裴玄素和韩勃,陈英顺道:“裴督主,得罪了,请。”

照理,裴玄素现在和赵关山平级,并不需奉赵关山之命,陈英顺等人更无资格以刀抵着他。

所以陈英顺对他说得罪了。

两辆华丽的大车已经早就准备好了,哒哒拉了过来,陈英顺赵怀义各带着几个好手,持刀把裴玄素和韩勃押上车,韩勃那边还拿着绳索,万一真不行,只能直接把人绑起来。

把人都押上车之后,赵关山才从大石后面出去,招手把裴玄素和韩勃的人叫过来,护送他们的督主和副提督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冯维邓呈讳好些人耳聪目明,隐隐听到什么,梁彻更是很通晓提辖司内的行事作风。

他们犹豫,看向裴玄素的车驾,但良久,未得到车内裴玄素的指示,最后听从赵关山之令,护着两辆大车折返了。

……

东西提辖司的临时指挥大房已经收拾出来了。

裴玄素回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斜。

屋里没有点灯,他静静坐在黢黑的太师椅之上,夕阳自折射在背后大窗窗纱上,背影暗红,他的正面笼罩在阴影里。

裴玄素呵呵低笑了两声,他蓦地站了起来,“去!把韩勃叫过来。”

外面马匹拉扯的声音,韩勃一阵风似的刮过来,一脚踹开房门,双目通过,只是他愤慨的神色还未来记得说话,已经被裴玄素打断:“你要一起吗?”

韩勃一愣,秒懂,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当然要!”

他有些惊讶,冯维唰一声点亮灯火,晕黄的灯光落在两人的脸上,韩勃这才发现,裴玄素神色也沉沉晦暗,有种可怕的僵硬。

冬风自大敞的门户徐徐拂进,裴玄素垂眸,他手上还带着韩勃给的那枚墨玉扳指,扳指下是微凸不规则的一圈粉红新肉疤痕,都还未曾长平转淡。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有个人为他脱去枷锁,偷渡他离开,给他治疗外伤,带着他偷偷从地道出去给父母敛尸,他高烧不退,模糊中隐约看见过那个蜷缩坐着的娇小背影。

两天一夜的时间,他束起的发髻有几丝漏下来,垂在白玉般的脸颊之侧,裴玄素没有留意。

他静静着盯着墨玉扳指下的新疤,和身上这身夺目金黄的赐服。

——他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已经交代了孙传廷,万一他真有什么,哥哥好歹还有人照顾。

而且,她心那么软,她也会愿意照应他哥哥的。

裴玄素不无涩然地想。

“我是来复仇了!”

赵关山的好意,他当然知道,裴玄素也无法不动容。

但,裴玄素是来拚命的!

他现在也没什么要眷恋的了。

他如果想要囫囵偷生,早在宫外永南坊养伤的时候,沈星提议,他就能就此离开,隐姓埋名了!

可他没有,他把牙关咬出血回来了!

要达成他的目标,总要拚命的,就算没有这一次,下一次也一样要拼!

权位复仇险中求。

没有第二条路径!

裴玄素之所以没有反抗回来了,一是众目睽睽他不能扫了赵关山的威严;二是赵关山了解他了解韩勃,既然这么想了,肯定有第二手准备以达成目的。

与其这样,不如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