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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交锋短暂而全程高能,结束得也相当突兀。

偌大营厅还乱哄哄的,尖声步履和枷锁叮叮声不绝于耳,但裴玄素蒋无涯视线一分之后,两边都没有多停留,带着人掉头就走了。

裴玄素只扫了大厅一眼,梁默笙等人还很不甘,但他没有废话,营啸的事情在他这里已告一段落了,他黑色及膝官靴一转,直接往后房门穿过去走了。

难以形容他此刻心里的不适,他和蒋无涯都是黑色及膝长靴,但一个磊落军靴,宽檐硬皮;而另一个靴头翘起,描金纹紧致,又长又窄。

他身量颀长,锦衣红披,但这一刻被蒋无涯的正式厚重军服一衬,显得身姿如鹤,却过分艳绯浓深,他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

东西提辖司这些阉宦其实走哪都是反派角色,但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让裴玄素介怀过。

他的脸冷冰冰的,没有再待着,直接就离开了大厅。

……

进了后房门之后,便是空荡荡营房,除了门外站岗的宦卫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韩勃踹一脚桌子:“这姓蒋的真让人讨厌!”

金错银马鞭狠狠一挥,韩勃少年桀骜,裴玄素都看不顺眼,更甭提外面天天骂他们西提辖司戳脊梁骨的那些朝堂文武。

蒋无涯的神策卫是亲军之一,拱卫皇城、京师,还兼缉拿、执法之权,和东西提辖司职能有一定的重合之处,只是一个阴暗面,一个阳面,东西提辖司和神策卫龃龉不小,韩勃历来都看那边都碍眼的。

也就站在沈星三哥的角度去想,才觉得蒋无涯还行,比他们好多了。

但讨厌不减,不掺和沈星的话,敌意又回来了,此刻飙升。

裴玄素站住,不大的营房里,身后呼啦啦刹住一大群人,两人在说旁人听不懂的话。

他淡淡道:“别这么说,他确实很优秀。”

裴玄素目视前方,淡淡说罢,快步走了。

他出了营房的门,带人沿着回廊快步走了一段,直接转弯下了台阶。

韩勃把脚拿下来,转头望过去,风卷起那赤红披风猎猎翻飞,明明鲜艳张扬的颜色,随扈人亦极多,他有种错觉,黑色系,那人在孤独前行。

他不禁嘀咕,真是见了鬼了。

韩勃使劲揉了揉眼睛。

裴玄素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跨院尽头的门洞了,但这种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韩勃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太对?当然,劝分肯定没错。但,是不是药下得太猛了?

徐徐图之会不会更好一点?

他暗骂,裴玄素这人怎么这么脆弱了现在?!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不过想起他家的事,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要不,问问义父?

于是韩勃后续还真找个机会和赵关山说了。

被赵关山敲脑袋疼得龇牙咧嘴,赵关山心说,怪道感觉最近裴玄素情绪沉沉的,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原来问题结症在这呢。

他也不禁叹了口气,唉,铁牌禁令都是真的,但,能不能展望未来?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和他聊一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韩勃低头想了一会儿,眼见裴玄素一行不见踪影了,他身边的手下看看那边,看看自己,“看什么看,还不追上去,人家现在是督主呢!”

韩含吐槽:“原来您知道啊。”

天天挑衅,逮住机会就冷嘲热讽,还以为您不知道呢。

韩勃狠狠敲了一下韩含脑壳,恼羞成怒,“滚!”

他撇撇嘴,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带着一伙人呼啦啦追上去。

……

再说蒋无涯那边。

他是从反方向的营厅大门而出的。

牵着马带着十来个人走了两步,辕门方向滚滚马蹄声,神策卫一千精骑卫兵稍慢一步刚刚赶到。

蒋无涯低声吩咐指挥都事傅骁,“去,安排人搜寻四散的府兵和士官,务必要全部搜寻归营,安抚到位。”

傅骁领命去了。

蒋无涯刚要翻身上马,政事堂阁老范亚夫及淮安侯郑御等人的快马就到了,两仪宫速度也非常之快,前后也就相差个百来息的功夫,并且范亚夫一行还是刚自码头和郊外分别折返的。

范亚夫郑御等人翻身下马,个个面露欣然态度热络,鹤发童颜素来一脸严肃的范亚夫此刻难得面露几分微笑,老头颔首,言简意赅:“这次有劳蒋指挥使了。”

淮安侯郑御笑道:“幸好有蒋指挥使大人,不然这次就要被提辖司和两监的阉贼得手了。”

蒋无涯退后一步,神情冷肃,态度官方:“范阁老淮安侯误会了,瀛州卫并没有营啸。”

瀛州卫本确实没有营啸之心,兹事体大,就算神熙女帝,想必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的。

蒋无涯一直不想出头扎眼,就是这个原因,他、他爹身份兵权太敏感了。

这次是不得不出这个头。

但做了就做了。

蒋无涯心中有数,他肃容道:“钦差本负监察之责。”

和两仪宫可没关系,请不要想太多,蒋无涯心里明白对方顺利想拉关系攀上来罢了,他断言冷肃的态度给拨回去。

和郑御等人短暂官方对话了两句,蒋无涯道:“告辞。”

直接翻身上马离去。

身后一行人亦如是。

此时已经明月高悬,银白清冷的月光幽幽洒在远处积雪枯草和马蹄下的黄土大校场上。

身畔喧嚣震天马蹄疾疾,傅骁已经将一千神策卫分成数十队,紧着去寻那四散的瀛州府兵去了。

整个瀛州营乱哄哄的,身后远远的正营大厅外的宦卫番役赭衣黑披,鲜艳衣着,提着灯笼成了一片昏黄和点点艳色远影,没入一大片夜的幽色中。

范亚夫等人只是一个小插曲,众人也没有理会,蒋无涯的发小兼同是中立派的队友、白天在帐子里扔橘子皮那个大眼军装青年,右威卫指挥都事陈清游,他回头望了宦卫鹰犬围拢灯火通明的营厅一眼,不禁皱眉:“……你们说,十六鹰扬府这次会没事吗?”

大家都望向最前面的蒋无涯。

马蹄踢踏,最终勒停在辕门,自江边的风呼呼吹着,远处月光幽幽,积雪枯草长道镇甸,远近灯火隐约。

蒋无涯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看好。”

裴玄素和东西提辖司两监如狼似虎,裴玄素这人太厉害了,并且他曾任沛州刺史,监察鹰扬卫长达两三年之久,他必然对对鹰扬卫乃至整个鹰扬府非常谙熟。

有这么一个虎狼般的人物在虎视眈眈在侧,神熙女帝那边多年积攒也不知还有什么底牌。

他和裴玄素正面交锋一次之后,可以说这方面的认知急速下坠。

蒋无涯说:“鹰扬府只怕撑不多久了。”

一语出,左右惊心四顾对视。

蒋无涯深深呼了口气,沁冷冬夜,呼出的一团白雾,他隐隐忧心,鹰扬府看着问题不少啊。

蒋无涯父亲位置够高,他知道得更多一些,这些年,神熙女帝高压之下,十六鹰扬府并不容易。

现在只盼着别有人胆大包天,干些把鹰扬诸卫上下都拖垮完的事情。

他翻出名单,自己那一大摞,还有沈星那张,后者是他回头后默写的,但并未露署名信息。

其实沈星那张,和他那摞是重合的,后者本也包含在内了。

沈星那张估计没啥大事,裴玄素直接把徐芳带在身边了。刚才蒋无涯出来的时候瞥见徐芳,后者正穿了宦营军服很低调站在门口和宦营将士及提辖司的宦卫在一起。

他自己这张才是大的,囊括了整个十六鹰扬府的中低层和很大一部分的高层将领,另外,再加上全体四十万兵士。

蒋无涯现在对保住鹰扬府已经不抱多少希望,府兵制改募兵制可以接受,四十万府兵打散成多股也没有问题,编入宿军也好,京军也罢,但必须大体平稳过渡。

得把事情控制在一个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可不能填了炮灰。

……

裴玄素缓了好一会儿,才把胸臆间那股阴郁的情绪缓了了下去。

何舟递上一封信,低声说:“是沈姑娘传过来的。”

裴玄素“嗯”了一声,接了过来,瞄了一眼蜡封,拆开来看。

何舟和顾敏衡都是裴玄素亲自提拔上来的副提督,他深知御人之术,这种私人事情的经手最能拉近彼此的亲密度,两人都很努力想向他表忠向他真正的心腹阵营靠拢,裴玄素也非常愿意接纳,他和沈星之间的私信不涉及他隐蔽情感的,他,他已不光交代冯维几人经手了。

裴玄素打开信,是沈星给他说铜铁案追踪进展,她说,目前已经拿住多个王恭厂和铸铁局的管事军官了,证据确凿的,偷掉的大量铜铁如当初裴玄素所料一样,卖给常山王当私兵兵刃的只占较小一部分,这是价格很贵的;

另外更多的,确实是卸船上岸和转运旧矿石之际,趁机直接让转船用吊臂就运走了。卖到各地去,零零散散,铸铁锅铸农具各种铜制香炉大鼎等饰品用具,基本少量分批,什么都有,最远最大买通了建州的宝船厂管事,把铜铁当官铜官铁卖到宝船厂里去。价格都挺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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