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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需要用的时候,不知得往哪里寻工具去?

她一边藉着月光点,一边偷偷抬眼往那边瞥了眼,黢黑夜色里,裴玄素和寇承嗣踱步到溪边说话,寇承嗣点了点头,快步招手叫了个人,低声吩咐两句。

这个罅隙,裴玄素低头看了看靴尖,又叉腰抬头望天,看不清脸色,不过他在思索。

他很快察觉她的视线,侧头看过来,见她看着自己,他便扯唇冲她笑笑。

看着有些心事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刚才的事?

但有可能不是。

沈星怕耽误他思索,也不敢继续看他了,忙回以一笑,赶紧偏头。

把包袱背回身上,她耽误那么一下,梁喜何含玉先弄好了,勾着肩膀和她说了一下,跑去帮大呼小叫求支援的张合和杨辛弄了。

年轻男女,不氛围严肃干正经活的时候,总是这么热闹。

沈星背好包袱,正要也过去帮忙,一偏头,却看到溪水另一边,赵青长靴扎袖短褐的长挑黑影正站在溪边另一头,腰背还是挺得那么笔直,不过在大家都高兴甚至低声说笑的氛围下,她就显得有些沉默索然了。

事实上,自从神熙女帝和明太子矛盾升级之后,赵青竭尽全力拚命办差之余,但都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沈星站起来,忍不住张望一下,她跑过去,距几步又顿住,小声:“赵姐?……”

赵青回神,见月光下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白皙皮肤还有点黑灰。监察司内,沈星算个子最小的,但这个不够高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少女,腰板挺得笔直,颇有几分监察司女官的飒爽之风了。

就是心肠还是稍嫌软和。

这段时间,她的心腹或以往提拔的下属,有敢安慰有不敢多言的推举代表的,但该安慰的都已经安慰过,不再来了。

这段时间,她对沈星,确实因为赐婚发生了些微妙变化。

可这个少女,还是不厌其烦跑过来喊她。

换别人早不来了。

赵青一时之间,都不知说什么,她突然有些理解,裴玄素为什么非得用尽一切手段就是要和她。

赵青深呼一口气,神情复杂一会,最终舒展开,她拍了拍沈星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火场走一趟,赵青亦是一身狼狈,她长长深呼吸几下,低声说:“风高浪急,照顾好自己。”

其余的,也不说了。

沈星心里高兴,赵青这句话沙哑,却很真心,她赶紧说:“我会的赵姐。你也是。”

说到最后一句,她有些忐忑,但她抿抿唇还是说了:“不管怎么样,你也是。”

赵青勾着她的肩,两人沿着溪水慢慢走着,赵青低声说:“你放心,如无意外,我会没事的。”

神熙女帝,抚养她多年的外祖母不说了。

至于明太子,赵青的母亲长安公主去世得早,念念不忘父母胞兄幼弟。她生命很短暂,但和幼弟明太子关系好的。

明太子除非丧心病狂,否则看在昔日二姐的面上,他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赵青的奶母,她母亲留下给她的老人,见赵青不愿意退回来,私下已早早将昔日一些信物准备好了。

赵青没吭声,但她知道奶母她们的准备。

奶母等人都比较淡定的。

正是这一份淡定背后透出的东西,才让赵青心里难受得很。

两个血亲图穷匕见屠刀血腥相对,在这个她仰望的煌煌皇权上厮杀。

赵青心里所想,沈星不知道,她小声安慰:“是啊,不管如何,陛下待你是好的。”

至于明太子,前世她和赵青不熟,她出来后不久,这位最尊贵的端靖郡主已经黯然退场了,没嫁人,走天涯去了。

明太子没有加害但也不管,赵青落拓退场。

但这都是前生的事了,这辈子也不知会怎么样?

一切都变了。

沈星不喜欢明太子,这辈子知悉家人前情之后,更是难得憎恨一个人,但她按捺住了,继续说:“明太子,也没对你这么样?”

赵青侧头,沈星有点抿唇小声,沈星身后还坠着邓呈讳徐芳他们,远远撒开跟着,为什么这么谨慎,她大致也猜到。

不过沈星还是安慰她了。

夜风吹着,散发飞扬,赵青最终还是长呼一口气,用力撸了一下沉星的头顶,“是啊。好了,别走这么远了,咱们回去吧。”

“我们应该马上就动身回京畿了。”

赵青一勾沈星肩膀,掉转头,快步往回走了。

……

同一片夜空,有人兴奋有人惆怅,但有人却是恨意填胸!

船身窄长的乌篷翘头细舟,已经离开了弥州江界,正连夜急行在折返圣山海的江面上。

——这是预防裴玄素再飞鸽传书他私离京畿。

明太子没和裴玄素照过面,但他百分百这人起了疑心。

船行破水的哗哗声,江面不少夜行船上的人都冲出甲板,往隐隐红光的弥州方向望去,惊呼纷纷。

乌篷之内,机械图的樟木匣子就搁在一侧,但明太子暴怒,已经砸了几案上所有东西,剧烈咳嗽,满面潮红,眼神阴鸷。

明太子很难不愤恨,他只是局限于身体,才不得不落败一局。

不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他一走,火势蔓延迅速,但他百分百断定裴玄素能把蔺卓卿翻出来擒住。

机械图落入裴玄素之手,也就是太初宫。

仅仅只因他身体逊了一筹。

这教他如何不恨?!

明太子上船已经大半个时辰,依然才大喘气,眉目扭曲狰狞。

身边的人劝:“殿下,还是赶紧先回京畿再说。”

这个明太子当然知道。

黑黢黢的江眠,船舱没有点灯,甲板的月色照不进,明太子笼罩在船舱的阴影中,眉目阴鸷骇人。

他咳嗽一轮,把帕子一掷,蓦地站起,恨极:“全速北上,必须在辰时前赶回圣山海!”

……

弥州山下。

寇承嗣窦世安等率人快马赶至,双方汇合之后,短暂交谈片刻,寇承嗣等人立即先去看了蔺卓卿。

蔺卓卿一直在剧烈挣扎目含仇恨,为了防止么蛾子,裴玄素吩咐人直接给他用药,已经昏迷过去,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男生女相姣好的脸面黑一道红一道血腥狼狈。

“好,好,好!”

寇承嗣俯身试了试蔺卓卿的呼吸,站起连说了三个好,他立马就说:“上清,那还等什么?咱们马上回行宫!”

哟,居然喊上他曾经的字了。

裴玄素现今已经不是宫籍了,只是按规矩,阉人是没有字的,一刀下去切断前尘,仅留一个名。

所以过望窦世安吴柏等人喊他的字,寇承嗣都面带讥诮有两分嘲讽。

不过裴玄素并未有说什么,只淡淡勾了下一边唇角,他视线余光越过寇承嗣的脸,远处红红的火光还映透半边天呢。

窦世安李仲亨等人也不禁望一眼大火。

裴玄素收回余光,淡淡道:“那就动身。”

一声令下,马蹄粼动,往江边疾速而去。

窦世安匆匆吩咐几句林麟留下,李仲亨也令了个掌司章元继续留下来,处理大火和蔺卓卿徐分旧居搜检事宜,这些就不表了。李仲亨来禀裴玄素,裴玄素只淡淡嗯了一声。

他在思索明太子的事,他基本可以确定,方才明太子就在弥州。但确实也没亲眼见到,并且明太子已经走了,他稍稍思忖片刻,飞鸽传书之时,只提笔添上一条密禀,明太子“疑似”在弥州出现。

扑簌簌,多处信鸽放飞,又有六百里加急的快往东都方向而去。

裴玄素拿下了备用机械图和蔺卓卿之后,明太子的幕后谋划即有了重大的进展,当下也不迟疑,立即赶至江边。

裴玄素已经下令征召了船只,韩勃陈英顺等人带着宦卫禁军跳上征召二来的官船民船,反覆检查过,尤其是蔺卓卿所在的主船,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

裴玄素下令,所有人立即连人带马登上了船只,连夜往兰亭州方向而去。

不同新邑南下弥州,自弥州北上京畿,弥水汇入章水,章水是绣水大河的支流,一路直接进入绣水,全程都有畅通的水路,风帆扬起或顺水,速度很快,次日上午午时之前,就抵达了玉山行宫往东十数里的官用马头。

拉着驼了自己一路的大黑马上岸,昨夜真累得慌,沈星原本还想等裴玄素回来的,结果一倒头在舱房的窄床上,她马上就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裴玄素已经不在了,昨晚他是在这里睡的,舱床太小,他打的地铺,沈星起身的时候,看见一卷淡青黄色铺盖整整齐齐放在她床头的笼箱顶上。

她把衣服穿好了,忍不住跑到笼箱旁边,把铺盖抱起来低头摸了摸,他身上皂角和龙脑香的味道还很清晰。

她瘪了瘪嘴,有一点点委屈。

这辈子的裴玄素实在太疼爱她了,前世这真完全不算事儿,可这辈子他好言好语安过她的心还亲过她,可她自个人一个待着,她却生出一点委屈来了。

可见人被疼爱是会娇气的。

不过沈星呼了口气,很快打起精神来了,今天回京畿,估计事情很多呢,她可不能给他添烦恼的。

沈星背上她的工具包袱,拉开门从守卫她的徐守和杨辛笑了下,喊了声“守大哥杨大哥”,她拿起他们递给她的肉包子,匆匆啃了两口咽下,快步往甲板方向行去。

昨夜一宿,飞鸽不断,永城侯府和东西提辖、鄂国公府寇氏、定安侯府窦家和羽林军、李府等等地方都已经带着公文和赐服官服等物赶到码头等着了。

沈星出来的时候,船已经抛锚泊岸,案上船上跑动和鱼贯而出的禁军官员和人很多。

裴玄素一身海蓝色蟒袍赐服,云锦过肩罗上张牙舞爪的四爪团龙,身披繁复绣纹的玄黑描金大斗篷,他站在船头甲板的边缘,下摆和披风猎猎翻飞,容色冷峻沉沉,冷电般的目光锐利凛肃。

抵达京畿,他先前所有私下的神态已经不翼而飞。

包括紧随裴玄素身后的韩勃陈英顺等人也是,一身赐服整齐,神态沉肃。

沈星也不由绷紧小脸。

裴玄素看了她,点点头,走过来,言简意赅:“我进行宫一趟,你先带人回衙门或家。”

寇承嗣已经在岸上翻身上马了,窦世安一身玄黑铠甲红披风羽林卫指挥使军服,跳上岸,“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