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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姐姐, 公主姐姐,你走慢点……”

小郎君的嗓音柔弱,像只小猫一样在姜瑶身后鸣叫。

姜瑶自觉走路速度并不算快, 可小郎君踏着小碎步,似乎怎么也追不上。

在他声声呼喊下,姜瑶放缓了?脚步, 徐徐带着他穿廊而过,到了?东殿的正堂中央,宾客渐渐地多了?起来。姜瑶拽着上官寒走了?一段路,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放下了?小郎君皱巴巴的衣领,皱眉道:“你?叫我姐姐?”

如果没记错,上官寒比她年长两年, 真要?论起来,也该是姜瑶称呼他为哥哥,他却跟在自?己身后?,喊了?一路的姐姐。

水榭的风徐徐,姜瑶穿的不多, 侍女连忙给她罩上了?一层小披风。

上官寒也站直了?身子, 因为年长,且又?是郎君, 他在生长上占据天然优势,真要?直起身子, 上官寒明?显比姜瑶要?高上许多。

两个人面对面,姜瑶需要?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上官寒被家人养得极好, 无论是样貌装扮还是心性?, 十岁的小郎君完全?还是个小孩子,怕生且羞涩, 眼眶有些红红的,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白白嫩嫩好像一只包子。

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搞得姜瑶方才?欺负了?他一样。

触及他含泪的眼眶,姜瑶不觉间怔愣片刻,她忽而有些好奇,上一世上官寒刚刚接手上官家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眼前?这个天真纯澈、由内白到外的小郎君,变成那个芝麻馅的黑心东西。

见姜瑶迟迟不回答,上官寒心里有些忐忑,眨着带泪的眼睛,似乎以为自?己不能称呼她姐姐,便嗫嚅着道:“公主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父亲说入了?皇宫就要?谨慎,一言一行都要?按照宫里的规矩,他要?称呼眼前?人为“公主殿下”才?对,这声“姐姐”是不是他说错话了??

姜瑶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闭嘴不语。

或许是方才?林愫看小郎君性?格太包子,又?或者是当爹的觉得姜瑶太暴躁,怎么看都觉得这俩孩子是一对姐弟组合,所以没点眼力见的林郎君大手一挥,直接默认把?姜瑶定类为“暴躁的姐姐”。

姜瑶和他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弟弟乖……”

姜瑶伸手踮起脚尖,爱抚地摸了?一下小郎君的头顶,“我就是你?的公主姐姐。”

她勉强接受了?自?己有个年纪比自?己大两岁的“弟弟”,同时有些恶趣味地想,要?是上辈子的上官寒知道自?己被姜瑶称为“弟弟”,会不会恶心到当场拔剑自?尽。

宫人们?在花园里设下曲水流觞,利用庭院里原有的沟渠布局,通过抽取干净的井水,令活水充盈沟渠。

冰冷的水流在水沟流动,遍布庭院四角,然后?再在上面放上酒盏和点心,顺水飘动,宾客次第落座。

在曲水流觞的中间,置有笔墨,有琴师坐于高台之上,缓缓抚琴,一盏琉璃莲花盛于小托盘上,随着水流流动,琴声停止,莲花停留之处的宾客便要?献上墨宝,作?诗一首或作?画一幅。

上官寒出身在商贾之家,他似乎人生头一次接触这些士人间的风雅活动,刚刚走入庭院,就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往里面望。

只是,他也不敢凑近看,而是紧跟在姜瑶身上,当一个小尾巴,小声道:“公主姐姐,好神奇。”

姜瑶直接带着他走到个最偏僻的位置坐好。

小郎君眼眸明?亮,他盯着水上漂浮过去的托盘,想拿又?不敢动手,回头征询地问姜瑶:“我可以拿一个吗?”

姜瑶看着水中飘荡的点心,心想他刚刚还没吃够?

上官寒的表情这样无辜,显得额头上那点红痣也那样灵动可爱。姜瑶也忍不住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一样安抚道:“自?行取用便好,这些都是膳房专门给客人准备的。”

得到允许,上官寒这才?探手伸向转动的点心,从中取了?一块牛乳流心酥,轻轻地咬了?一口,他吃点心的习惯和他现在的性?格一样,温吞缓慢,咬了?好几口,那点心才?叮出点蚊子包大“伤口”。

姜瑶问道:“很好吃吗?”

“嗯嗯。”上官寒点头。

他腮帮子鼓了?起来,小嘴微抿,好像一只小仓鼠。

姜瑶眯了?眯眼,一双眼珠子骨溜溜地绕着他转。

姜瑶回想起方才?见到的白青蒲、上官究……每个世家赴宴家眷人数都要?记录在案簿上,哪怕白青蒲是忠勇侯府的世子,恐怕也无法将?外人带进宫闱之中。

上官究今日能够带着孩子出现在宫中,大抵得是林愫或者姜拂玉的安排。

南陈想要?拉拢亲近上官氏一族的世家贵族能从上京排队到江淮。

姜瑶寻思着,哪怕上官家再有钱,充其量也不过只是商贾之家,根本入不了?国君的眼。

所以,上辈子上官寒想要?得到皇族的支持,都是费尽心思扶持尚且身为储君姜瑶,而不是去摇姜拂玉。

姜拂玉不可能主动邀上官家入宫,除去姜拂玉,那就只有林愫了?。

莫非是林愫想要?拉拢上官家?

姜瑶心想:林愫这是和她上辈子想到一块去了??

上官寒已经吃完了?一块殿下,姜瑶随手给从水中他捞了?一杯茶:“润润嗓子。”

他干巴巴地道:“谢谢公主姐姐。”

姜瑶心说:不用谢。

等他润完嗓子以后?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任何一杯茶是可以白喝的。

上官寒茶喝了?半杯,把?嗓子眼的点心都冲入腹中,喉咙又?清爽了?。

姜瑶顺手把?他的杯子移开?,上官寒一抬头,就对上了?公主姐姐的坏笑。

他心里一咯噔,而后?,恶魔的低语便在耳边环绕:“嘿嘿嘿,你?喝了?我的茶,就必须要?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进京的?又?是怎么样进宫的?谁带你?们?进宫的?你?爹爹今天进宫想要?干什么?他进宫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话?”

上官寒:“嘎?”

……

林愫让人把?桌上快放凉了?的绿茶撤掉,让人换成了?温开?水,“上官兄身体不好,就别喝茶了?,怎么不让他们?换成温水?”

上官究摇头道:“我这次能够入宫,多亏了?青蒲和林郎君,还是尽量低调,在宫中能少引起注意就少引起注意,未免横生波折。”

宫女们?立在水榭四周的通道上,默不作?声地把?入口堵死?了?,留着他们?几人能够在小桌上,短暂叙旧。

上官究笑容温和,重新唤回了?林愫曾经的字,“生离死?别,世事无常,我与不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林愫握住茶杯的手微顿,迟疑片刻,看着眼前?的上官究和白青蒲,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学?宫中念书的时候。

一时间,恍然隔世的怅然涌上心头,心念一动,又?想起了?一些旧事。

上官究和白青蒲一样,亦是林愫的同窗。

当初,在崇湖学?宫之中,尚且身为沈序的他、上官究、白青蒲、卢泳思、伍卓感情最为交好,五人时常聚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

当时学?宫一旬一小考,一月一大考,他们?每个人成绩都不差,无论大考小考,都在学?宫考核中位列前?茅,常年霸榜前?五。

久而久之,崇湖学?宫中的博士们?也注意到了?他们?五个,将?他们?称为“崇湖五子”。

五人之中,上官究年纪最大,其余四位都称他一声“上官兄”。

上官究性?情温和,对那四位弟弟多有照拂。

这个“照拂”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照拂,而是十分具有灵性?的“照拂”。每逢他们?结伴外出游玩,上官究就负责充当钱袋子,早早地帮他们?把?账给结了?。

在林愫的记忆中,上官究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

“不循今天缺钱花吗?”

“不循今天有没有看上的东西,我来给你?结账?”

“我爹给我发生活费了?,真是苦恼,上上上个月的都没花完他又?给我送钱,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把?这些钱花完,不循快来帮我花钱!”

年少时,林愫曾经私下和白青蒲讨论过,上官究好像不是他们?的上官兄,而是他们?异父异母的亲爹。

当时他们?当中,就属伍卓的家庭情况不好,伍卓父亲早亡,母亲病弱,需要?常年吃药静养,家中还有年幼的弟妹需要?抚养。

伍卓在学?宫学?习同时还要?兼职打工,每日在西市的饭馆里端盘子端到深夜。

上官究知道后?,天天夜里摸进他的家里,给他娘,他妹妹,他弟弟,成箱成箱地塞金子。

伍卓是个有骨气的人,这件事被伍卓发现后?,他连夜把?上官究送来的几箱金子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上官究气得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怒道:“你?是不是看不起上官氏,嫌我们?家穷!”

他们?念书的时候,正是上官氏商业蓬勃发展的几年,上官究是上官家嫡子,自?是财大气粗,一年给学?宫捐几千两都不带眨眼的。

年轻的上官究,最痛恨两件事——有人用金钱来羞辱他,或者不接受他金钱上的侮辱。

林愫、白青蒲、卢泳思三个看得开?,花他的钱花得十分流畅,没有太多负罪感。唯有伍卓一身傲骨,他是个真正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宁愿把?他给的金子扔到大路上也不愿意接受他的资助。

上官究第一次花钱花得这样憋屈,有种手握万丈家产但是却无处支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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