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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导:“是啊。”

章建华:“哦……我记得合同是我起草的?”

章建华做事有点亲力亲为的劲。程导不太懂他为何天生劳碌命。眼见隔壁逼人都快抱一起了,他感慨一句:“对了,你不是留学回来的吗?”

章建华:?

程导:“你要是叫Leonardo ZHANG,说不定这会儿站那儿的人就是你了呢。”

章建华:……

他目光定格在屏幕里一张模糊的照片上。照片模糊,却角度刚好。隔着数十米,模糊的背影对照远处的背影。

灰宫。

谢子遇。

他用手指推了推镜框,忍下想要呕吐的冲动。

身心俱疲的章建华……留下。

洪蕾的项链……碎裂。

楚殇的红绸条在最高处……发光。

光滑的三生石上……轻易刻下名字。

相爱的阴间璧人……走向庙堂。

就连被雨水冲塌的断桥,都刚好拥有了一块足以踏上的石板。

谢子遇走在易晚的身侧。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在进行八卦,窃窃私语——就像兴奋的男演员、洪蕾、略有点心不在焉的熊小花那样。

只有易晚知道,他在讲解剧情。

每一个剧情,每一个点,每一个冲突都被他精准压中,熟练得让人震惊。尤其让易晚意外的是灰宫忽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小熊长大了啊。”

小熊?

“你有没有发现,她的眼睛和你有点像?”灰宫说,“挺可爱的女孩子……在现在的时间线上,她还不认识我,就像刘晨也记不得她……真不错。”

他呵呵地笑,那种语气让易晚想起了很多年前顾若朝玩的攻略游戏——一些养成游戏。他轻松地把女儿的命运玩得一团糟,又存档重开。

就像他提到熊小花时那种冰凉的语气。

“你对她很感兴趣?”易晚说。

“不。”灰宫说,“比起她,我对你的职业选择更感兴趣——易晚。”

“——在我看来,演员是这个世界上你最后会选择的职业。”

易晚看见荒凉的石台。许多年前,这里曾有一场盛大的演出。木偶和人偶师,少年与少年,空气墙与死亡,还有一场月光下的追逐。

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忍受了。

他实验得太多,真正笃定去做的却又太少。世间人形形色色,每个都本应有他的故事。他听见自己说:“你觉得我应该从事什么工作?”

“哲学家,物理学家,或者算法研究员。又或者,沉迷于哲学的程序员。”灰宫说,“你喜欢归纳一些东西,进行实验,但绝不该沉迷于表演。而且演员——”

他指了指走进求签堂的两人:“他们被导演和剧本操纵。”

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上上签!”

空气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无人注意,唯独在易晚眼中无所遁形。他听见灰宫说:“让我猜猜你进入娱乐圈的理由——你认出了我?”

易晚避而不答:“演员不也是人偶师么?我们是角色的嘴。我认识一个演员……”

“你的队友?”灰宫嗤笑一声,“我见过他,合作过他,一点软弱的东西就足以把他打倒。你可以问问他——”

“当年,他是为什么退出电影圈?”

毒蛇又吐出信子了。他确信那一签是上上签,也确信易晚会如他所确信一般臣服。

其实本不必这样大费周折。只是毒蛇也很孤独。人类终究是虚荣的恒温动物。毒蛇会咬死观测它们的生物学家,人类却需要一个见证者。

尽管过去已经有足够多的人能够见证他的光辉。

因此易晚的身边必须一文不值。

“哦,你的另一个队友是个不合格的抑郁症。上天给了他机会,他却只想自我毁灭。还有一个队友,离开了豪门他算什么?世界上有才的人彼拾皆是,有故事的人才可贵。还有那个丁……”

灰宫甚至没有对他做出评价,而是古怪地笑了一声。远在A.T.的丁别寒打了个喷嚏,陷入寒冷。

他的声音让易晚想起落在城墙上的落叶,缥缈冷漠,咄咄逼人。易晚一步步走着,直到坐上那块视野最好的大石。

大石让他能清楚地俯瞰庙内的场景。他知道灰宫会随他一起坐下。

不过这种感觉真奇妙,儿时高得需要四肢并用才能爬下的大石,如今却变得这么小。易晚知道变的不是石台,而是参照系,就像他知道——

灰宫也会有没有变过的地方。

可他没有变化的地方在哪里呢?

他来找他大费周折说这么多无意义的话,展示他的“力量”的缘由是什么?

是因为只有易晚……明白这种力量是什么吗?

那种本可被抓住的东西像是丝线一样不明晰,易晚于是不能察觉。或者即使察觉,易晚也不会有改变。

他只沉默看着萧索古庙,看着远离他的摄像机和章建华。

“你说得对。”易晚忽然说,“人们可以承认力学三大定律的存在,可以承认开普勒三大定律,热力学三大定律——它们是不可被剥离的,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正如你所发现的属于这个世界的‘方法‘,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又或者,是世界控制理论。”易晚说,“所以为什么人们不能承认这种科学的存在?”

“为什么要拒绝它?”

“为什么要否认它?”

灰宫露出了笑容。他听见易晚说:“你还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次木偶戏演出么?”

“木偶戏演出……”

那段演出在灰宫的记忆里是他新发现的人才培养计划。他不知道这段记忆在易晚眼里是什么。易晚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自顾自地说:“我去看了后台。”

我去看了后台属于木偶的神明。后台却是一片狼藉。

他们抱怨低价的演出费,他们被扔了满地的道具和行李。后台没有闪闪发亮的神明,只有被推着走的艺人。操控女主木偶的木偶师是个男人,舞台上恍若神明的他却在被老板娘训斥,因为他弄断了本不该断的线。

“那可是20块!”老板娘说。

老板娘走后男人怒气冲冲。我拦住了这座火山,所有的谜团变成了一句:

“可真正的凶手是谁呢?”

凶手?没有凶手,我们没他妈的考虑凶手是谁。

“犯案手法是什么?”

手法?我们没考虑过手法。创作就是这样,多好啊,男主女主爱恨情仇虐恋情深,足够刺激足够惊喜的爆点,调动情绪,刺激神经。然后剧情就结束了。没人需要知道背后的故事。我们只需要一点表现。

那么。

那么。

“培养计划是什么?”

……什么他妈的是培养计划?

“你也是老板的木偶吗?”

……哈?

……为什么你对你导演的故事没有感情?或者……你什么都不想解释清楚?

易晚有一种奇妙的能力。他能在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中找到关联与总结。那一刻,他对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极为强烈的恐惧。

这种恐惧或许已经根深蒂固,埋藏在他的心底里。像是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在仰望天空。从他遇见妖异如魔鬼的顾若朝开始,从他看见广告牌落下开始,他早该有这种恐惧的。

男人对自己的木偶戏没有感情。天道对重复发生的桥段没有感情。而其他生灵呢?无论是否身有看得见的丝线,不都在被控制着么?他看见这个世界,与此同时,彩色的木偶和优秀的绵羊都在走向同一个片场。他以为自己受到了教育,却只是成为木偶——无论顾若朝是否存在,无论天道是否存在。逃离天道就是自由吗?逃离剧情就是自由吗?

所有的控制都是存在的,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世界已经写定。既然这样……

易晚忽然觉得,如果一切都已经注定,他至少可以试试最后一件事。

他伸手握住了灰宫的肩膀。

他觉得自己的手指有点晃,不过他知道,这里总不会是他的片场。一点恐惧,一点愤怒,无关紧要。

灰宫验证了他想知道的一切,这个世界便是这样运行的。混沌的天道或许不会注意到他,可他却始终会成为灰宫想要培养的一员,既然这样……

“顾若朝。”他说。

像是没有人记得这个陌生的名字,就连灰宫本人在听见它时也愣了一瞬——易晚于是可以看到。

当他以他的声音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后,灰宫眼底闪过的狂喜。

这一刻他又想起了喻容时。他觉得自己的行为真的有点儿疯狂。

“最后一个证……”他刚要说。

却被另一边的草声打断了。

“草!!!下下签!!”

“下下签!!!”

“又是下下签!!!”

……

“签无了!!”

“没有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