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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血味儿。

“倾风——执剑吧!”

蜉蝣的剑光在这昏天暗地里一簇而逝,比夏日的萤火还要幽微。

铁锁崩裂、龙脉尖啸、白泽怒吼,那种种穿云裂石的声浪交叠地袭来,几要震破人的耳膜。

倾风重重摔到地上,呕出一口血,失去知觉,视野与意识俱是被拖入一团漆黑。

诸多画面开始走马观花地过,倾风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她没有师父了。

她怎么没有师父了呢?

周遭终于寂静了,再无那些恼人的冷雨。

倾风想到了许多年前,还在界南时发生的事。早该模糊的记忆从决堤的洪水中被冲刷出来,又开始展现出它的温柔。

她想起自己刚痊愈时,陈冀与她一起蹲在地上,用两根折下来的树枝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等他写完,倾风拿着木棍,歪歪扭扭地在前面补上一个字,问:“我也姓陈吗?”

“不,你不姓陈。”陈冀用手给她擦了,说,“陈这个字,在界南不吉利。”

倾风闷声不语,趴在地上,用有手指把那个字描了回去。

她没有说,其实她很喜欢这个姓氏。就算是要再折寿几年,她也喜欢。所以狐狸那么叫她,多年来她从没反驳过。

她想到陈冀将灯挂在屋檐下,坐在空旷的院落里等她回家。地上堆满了削刻出的木屑,满屋的木剑都是她看不懂的忧愁。

她想到来京师的路上,那一路颠簸摇晃,牛车上满是潮湿发霉的臭气,陈冀掰下干粮的一角,递到她手里,笨拙地劝她,活着很好。

不过更多的,是陈冀在空地上练剑的身影。一遍又一遍。身影几要凝固成一幅幅清晰的画来。

“倾风。”陈冀背着光对她说,“师父出去一趟,你看着家门,别乱走。”

雨水打在石块上的淅沥声高低作响。

倾风被雨水呛醒,咳了两下。从地上爬起来。

她看着路边弯折的树枝,发现那长如一生的回望,其实不过才短短一瞬。

林别叙不知何时追了上来,匆忙拽住她的手臂。

倾风浑浑噩噩地往前走,察觉不到林别叙的动作,嘴里讷讷地问道:“他可以剐我的肉,吸我的血,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心痛如绞地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她想去看一看陈冀,又实在怕他跟陈驭空一样,只留下一身的旧衣物。于是原地转了两圈,想去找禄折冲。好半天才回忆起来,对方此刻在剑阁。

她跌跌撞撞地要往那边走,林别叙死死拉着她,厉声喝道:“倾风!”

倾风甩开林别叙的手,一次没能成功,转头瞪视着他,眼睛疼得发热,问:“你也要拦我?”

林别叙定定看着她,目光沉了下去,默然不语,片刻后将左手的继焰递了过去,并松开了手。

倾风看着这剑,心口又是钝痛,一把接过,确认了方向,义无反顾地朝着剑阁奔去。

白泽禁锢被除,天上的雨势渐渐收束,诡谲的风云照旧密布长空。

前往剑阁峰顶的五百多层台阶上,此刻站了近百名从妖境调遣来的妖,其中还有十多位是大妖。

妖将们依序站在石阶之上,护守着巍峨的剑阁。

那古旧的建筑笼罩在烟雨中,暗色的楼阁若隐若现。

见有人执剑闯入眼帘,全神戒备的妖将们陡然一惊,等光色将那人的轮廓描绘清楚,气氛又迅速变得松快。

有人发笑,也有人轻蔑,讥诮的话语从高处往下传递:“真有人敢来?我当刑妖司的弟子都已死绝了。”

倾风放慢了步伐,摘下肩头悬挂着的长串妖丹,一把捏碎,手中继焰直指地面,踩着宽敞的石阶一级级向上。

上方的妖将看着她虚浮的脚步,生怕她中途自己摔滚下去,甚至不屑于出手,抱着胸哄笑道:“还是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姑娘。那帮长胡子的糟老头儿怎好意装缩头王八躲在你身后?”

“你来这里找爷爷们是想做什么?归顺我妖族吗?早了些,还不到这章程。”

“喂,黄毛丫头,见你尚有两分血性,允你报上名来!届时给你留个全尸!”

妖力在倾风手中缓缓凝结,随着她走动,在她身后拖出一条迤逦的光道。

她低垂着头,艰难地往上攀爬,仿佛是棵一推就倒的无根之木。

待她靠近,众妖还是正了正神色。一妖将主动扛着宽刀上前阻拦。

青年张开嘴,脸上的嘲弄之意尚且正浓,瞳孔中倒映着的身影竟如鬼魅般消失了,眼珠稍稍挪转,还未重新寻到人,脖颈上先是一凉,再是一热,脑袋便歪歪扭扭地朝边上翻去了。

他没有转头,不过眨了下眼,却看见了本该站在身后的同伴,以及众人那唇角上翘、眼神惊骇,极不搭调的滑稽表情。

有血喷洒到他的脸上,鲜红的颜色蒙住了他的视野。不曾感受到温热,早已先被雨水冲凉。

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眼中光芒寂灭之时,青年才意识到,自己已是死了。

瞬息之间,妖将殒命。

剩余百来人勃然变色,仓皇间有人嘶吼出声:

“退——!”

石阶上血液飙溅,不过是眨眼片刻,又被从峰顶流下的雨水洗刷干净。

倾风的剑刃上仍带着一串血珠,此刻她身上的妖力比之上首大妖还要磅礴,脚下一蹬,身形再次拔起,如猛虎啖羊羔,汹汹而去。

林花凋谢,满地落红,浓云细雨,风盈满楼。

她暴烈的杀意,竟在此时此刻,压过了百人之势。

那夺命之剑,裹着刺目的红光,排山倒海地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