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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原吉开始怂恿起来。

胡广于是深思熟虑之后,上了一道奏疏。

谁晓得,这一道奏疏上去,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居然反响不小。

其中邸报就在头版刊载。

不只如此,原先因为江西的事而惶恐不安的读书人们,亦是反响激烈。

读书人嘛,听闻朝廷花钱,就比他花自己的钱还难受。

何况揭露弊病,本就是读书人最为擅长的事。

再者,此时又得了户部尚书夏原吉的支持。

与此同时,许多小道消息也流传出来,大抵都是某驿站每年靡费多少钱粮养马,可实际上,这些马……一头也不见。

竟连马也在吃空饷。

亦或者,有驿丞三年,居然攒下了万贯家财。

这诸多的消息,亦真亦假,士林对此,津津乐道。

这一下子,声势骤起,不久之后,便上达天听了。

朱棣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奏疏,这奏疏可真不少,在胡广上奏之后,紧接着是夏原吉,再之后是百官。

看着这堆积如山的奏疏,朱棣有点懵,忍不住道:“怎么……他们还想裁了驿站?”

亦失哈在旁,哭丧着脸,道:“奴婢也不晓得,怎么好端端的……就……”

朱棣不由道:“领头的胡广这厮,前几日,朕还念他好呢,今日倒要给朕来上课,教训朕了。”

亦失哈:“……”

这话自是亦失哈没法儿接的。

当然,朱棣也并不是想要亦失哈给什么答案,他哼了一声道:“朝廷要运转,难道还能离了驿站?真是荒唐……”

倒是亦失哈想了想道:“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图谋不轨,是借此……来做文章……”

这话犹如平静的湖面给砸下了一块石头。朱棣听罢,眼眸眯了眯,骤然警惕起来。

联系到此前……饶州那边,朱棣狠狠地处置了一群官吏,这难保不会是有人借此机会,故意发泄他们的怒火,借此来给朱棣一个下马威。

朱棣目光幽幽,对于帝皇而言,他们一直都难以把握一个问题,那即是动机。

天下每日发生这样多那样多的事,其中有不少,必是有心人推动的,而推动这些事之人的动机如何,对于深处宫中的皇帝而言,实是需要警惕的事。

这就好像,此时的朱棣,处于一团迷雾之中,他在黑暗之中,周遭围了许多人,这些人纷纷发出声音,这些声音或有道理,又或没有别有所图。

而朱棣要做的,就是甄别它们,以此作为判断的依据。

可说到底,这何其容易,即便有了厂卫,也未必能将这迷雾彻底的驱散,所能做的,不过是掌握更多的线索而已。

朱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要从奏疏中寻找到蛛丝马迹。

就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行礼道:“陛下。”

朱棣此时的心情显然有些烦躁,不由铁青着脸道:“说。”

宦官看陛下心情不好,也有些惧怕,却还是战战兢兢地道:“有宋王殿下……密奏……”

朱棣听罢,狐疑起来,口里则道:“取来。”

一封奏报送到了朱棣的手里,朱棣打开,只细细一看,随即露出更深的狐疑之色。

不过他终究还是不露声色,将这奏疏合上,却又将目光落在了案牍上堆积如山的奏疏上,当即道:“明日廷议吧。”

……

次日拂晓,天也才蒙蒙亮。

五品以上大臣入宫,照例开始廷议了。

今日所议的,恰恰是当下最时兴的热门,牵涉到了胡广、户部,为士人们万众瞩目的驿站之事。

其实许多大臣,在来议之前,心里是门清的。

驿站不能没有,裁撤不是开玩笑吗?

可换一个角度,现在这事闹的这样大,这么多读书人关注,市井之中,也对此议论纷纷,此时……虽知道不可能裁撤,谁要是裁撤,只怕宫中第一个不答应。

知道了宫中的底线就好办。

反正皇帝老子不会同意,那么索性……就做做样子,给士人们看看,自己铁骨铮铮的风骨。

在大明为官,除了要精通四书五经,还需懂得左右逢源,与此同时,还要有表演艺术家的修养。

毕竟,谁也不想遗臭万年,而笔杆子,就掌握在士人手里。

像这种开了之后,也不会有结果的廷议,其实就是舞台!

既然这事不会影响到真正的国策,那么索性……自己打一打炮嘴,总没有问题吧。

于是乎,百官们给张安世上了生动的一课。

张安世作为文渊阁大学士,端坐于胡广的身边。

随即,气氛骤然开始升温。

率先站出来的,乃是一个都御史,此都御史捶胸跌足,随即开始破口大骂驿站每年靡费的公帑,而后,又拿出了一桩去岁福建驿站的情状出来。

“区区一个平潭驿,岁给钱七百两,粮一万二千石,除此之外,还有草料等靡费,可蓄养的驿丞与驿卒几何呢?四人……诸公……只是四人,那花名册上,分明写着三十七人,可多余的人……一个都没有……”

都御史说得意气激昂,说着说着就哭了。

有人道:“这平潭驿还算是好的,那山东的文登驿更是荒唐可笑……”

众人七嘴八舌,一个个高声痛斥。

胡广见状,很是欣慰,低声对张安世道:“殿下……这不查还不知道,一查……真是……幸好诸公总还算是以国家为念,你瞧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

张安世笑了笑道:“一个人痛斥别人贪渎,未必是自己干净,而极有可能,是痛斥别人,才显得自己干净而已。”

胡广急了,想说点什么,可此时气氛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好和张安世争执,索性深吸一口气,端坐着。

这种痛骂一直持续到了正午。

大家开始饥肠辘辘起来。

就在大家想着,赶紧廷议结束回去干饭的时候。

突然之间,有宦官唱喏道:“陛下驾到。”

众人抖擞精神,慌忙接驾。

朱棣信步入殿,随即升座,左右四顾,便道:“议的如何?”

胡广忙起身,拜下道:“陛下,百官对驿站,多有不满,都认为,应当……”

朱棣挑眉道:“应当什么?”

“应当裁撤……”

朱棣四顾左右,淡淡道:“是吗?”

百官无人反对,虽然大家说的都是气话,可无所谓,反正立场是摆了,大家和罪恶不共戴天,可问题是,朝廷敢裁撤吗?

朱棣感叹道:“朕没有想到,这才多少年,吏治就败坏到了这样的地步,看来……不用重典是不行了,既如此,那么就依众卿所言,裁撤了吧!”

“……”

殿中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人们惊慌地开始彼此相顾,面面相觑。

这不是……开玩笑吗?

陛下吃错药了?

这结果跟他们之前所想象的不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