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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说着,心里却越发的焦躁,因为没有消息,他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使自己心境尽力平静,倒也勉强可以。可一旦有了消息,就好像平静的湖面上,又投来了巨石,此时内心翻江倒海,惊涛骇浪。

于是他起身,心事重重地走了书斋,在庭院中疾走几步,口里念念叨叨着:“哎……终究是过于宠溺了啊,慈父多败儿……”

正说着,外头却是喧闹起来。

却听门子拉高声音吵闹着什么。

夏原吉本就心绪不稳,此时没来由的更是焦躁,当下脸色铁青。

却在此时见一少年穿着钦赐飞鱼服,猛地闯了进来。

这钦赐飞鱼服,乃正三品的近臣穿戴,一般情况,若是文臣,几乎没有可能穿上的,毕竟,科举成为进士,便需寒窗苦读不知多少年,幸运的进入了翰林院,又至少要熬个十年以上,才有资格摸到正三品的边儿,即便到了三品,那也需有机会得到陛下的格外看重,才可能赐穿。

就这……年纪不过四十,可谓是想都别想,即便是这个年龄,能够得到赐服,也已算是科举出身的文臣之中的幸运儿了。

所以眼见那肤色黝黑的少年,雄赳赳的穿戴着鱼服而来,夏原吉第一个反应,便是对方不是勋臣之后,便是极得宠的武臣。

十有八九,是奉旨来的。

可对方如此没规矩,竟是直接闯进来,那么……必定是有什么祸事来了,十之八九……可能是有人进了什么谗言,陛下震怒,派了锦衣卫亦或者亲信的勋臣来捉拿问罪。

因而,只远远地眺望一眼,此时既关心着儿子的安危,却又想到大祸临头,一时之间,竟是万念俱焚地楞在原地,身上的血似都要凉了。

那人踏步上前,而这时,心如乱麻的夏原吉,只觉得面熟。

却听到更熟悉的声音道:“爹……你咋像是尿裤子啦。”

夏原吉:“……”

夏瑄道:“爹,你咋了?”

夏瑄看着夏原吉的反应,一时间有点闹不懂了。

夏原吉只觉得窒息,勉强地站稳,细细一看,不是他那儿子夏瑄是谁?

却见夏瑄确实变了许多模样,尤其是这一身的鱼服,显得格外的刺眼夺目。

夏原吉只觉得脑门充血,突然厉声咆哮着道:“大胆,这样的衣服,也是你能穿的吗?你这是僭越……是要害死自己的。”

“你说这个?”夏瑄指了指身上的鱼服,随即笑了,道:“这个呀,是陛下钦赐的,我怎的不敢穿?还是陛下亲自披在我的身上呢,我本来还想谦让一二……”

夏原吉:“……”

好半天,夏原吉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带着几分激动,终于道:“你……你还活着?”

夏瑄不禁笑道:“儿子怎么会死?”

夏原吉看着黑了瘦了许多的儿子,忍不住皱眉道:“你这些时日都在何处,吃了多少的苦?”

夏瑄爽朗地笑了笑道:“苦倒是吃了,不过这些时日,只是纠集了义民,平了贼,而后便来京城了。”

夏原吉微微张目,大为震惊地道:“平叛?你小小年纪,平的什么叛?”

夏瑄傲然道:“不但平叛,还立了头功呢。这些叛贼,都不值一提,看上去气势汹汹,实则不过是乌合之众,一冲就散……”

夏原吉只觉得晕乎乎的,又见夏瑄的模样,不像是招摇撞骗,于是缓了一些神,才道:“你的兵从何而来?”

夏瑄道:“招募的义民,大家伙儿听闻要分田地,要推行新政,只需一声吩咐,便募集了十数万人……”

夏原吉听罢,先是面色好不容易有了几分喜色,转而又露出了落寞之色:“新政……这天下的百姓……”

夏瑄便收敛起了笑容,脸色认真起来,道:“爹,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了。”

“你别讲了。”夏原吉却是摆了摆手,脸色深沉,只是……似乎……有些事,他也不得不信。

他一把抓住了夏瑄的臂膀,紧紧地盯着夏瑄,仿佛生恐他跑了似的,接着细细地打量着夏瑄,却见夏瑄的手臂上,竟还有一道疤痕,又见他肤色黝黑,心里便能猜测出了个大概。

夏原吉这才道:“老夫万万没想到,我们夏家的子嗣,会到这样的地步。”

夏瑄听着这话,挑了挑眉,只觉得云里雾里,于是不解道:“爹说的这样的地步,是何意?”

夏原吉摇头苦笑,叹息一声道:“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能好好的,老夫也就知足了。来,到书斋来,那福建布政使司的事,你细细和为父讲讲。”

夏家上下,顿时开始喧闹起来。

而夏原吉却在激动之后,转而变得冷静下来。

书斋里,他头一次没有和自己的儿子夏瑄动辄斥责,而是老老实实地听夏瑄讲起福建布政使司的所见所闻。

他面色显得阴晴不定,其实夏瑄讲的并不好,可夏原吉这样的人,自是只从一些贫瘠的描述之中,也大抵能猜出其中的惊心动魄。

一夜过去。

到了次日,或许是激动之后,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夏原吉醒来时,却已是日上三竿了。

而此时,却有宦官匆匆而来,请夏原吉立即入宫觐见。

夏原吉不由得奇怪,便询问这宦官道:“出了何事?老夫已是致仕,现虽还受陛下恩典,敕命负责神道事宜,可毕竟……庙堂中的事……确实已抽身在外了……”

宦官道:“今日廷议,议的除了福建布政使司平贼的叙功,还有一桩,便是关于教育部尚书、侍郎的人选,这教育部新设,关系新政之根本,因而诸大学士与各部部堂,进行公推,只是提及了许多人选,都不甚满意,要嘛是资历浅薄,要嘛就是难当大任……”

顿了顿,宦官又道:“倒是礼部尚书刘公,却是推了夏公为新部尚书,说是夏公资历深厚,且又有掌一部堂的经验,且平日稳重,现虽已致仕,可毕竟国事为大,理应重新征辟,掌教育部尚书之大任。”

夏原吉:“……”

这新的部堂,在天下人眼里,无论是铁道还是海政,再加上这个教育,其实都知道是宋王殿下所推行的新政所产生的产物。

夏原吉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这个守旧的原户部尚书,现在……居然成了新政的教育部尚书。

问题就在于,今日廷议的公推如此顺利,无论是支持新政的,还是反对新政的,似乎对自己的任命,都没有太大的异议。

难道……在大家心里头……都认为夏某人……已成了宋王的党羽吗?

他们到底咋想的?

可夏原吉细细思量着,却也不由得苦笑。

自家儿子跑去了邮政司,且还在福建布政使司如此卖力,这些都胜过他自己在庙堂上对新政的一百句诋毁。

新政先锋,竟是老夫?

夏原吉在心里一番计较后,便定了定神。

人大抵就是如此,经过了一夜的攀谈之后,夏原吉心里其实还是有数的,自然知道如今已是大势所趋。

除此之外,教育部……推行天下的教化,倒也未必不是夏原吉的愿望,毕竟,新政其他的国策,可能彼此有不同的看法。

可论起教化天下,只怕谁也挑不出一个刺儿来。

此等重任,落在任何人手里,只要办好了,必定是名垂千秋,万世敬仰。

于是夏原吉振奋精神,整理了一番仪容后,便踏步随那宦官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