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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世看陛下的脸色,便知道陛下不再追着他的行书了,笑了笑道:“这新章程之中,还有一些东西……”

朱棣便下意识地又低头看了一眼,随即不解道:“还有……朕怎的没瞧出来?”

张安世愉快地岔开了话题,道:“臣这些时日,听大臣们抱怨,说是这京城……居不易……”

朱棣挑眉道:“是谁呱噪?”

张安世道:“胡公……”

朱棣脸拉了下来。

张安世却道:“陛下,其实……这也情有可原,胡公已算是位极人臣,每年的俸禄也不算少了,连他都有这样的感慨,其他的大臣……哎……”

张安世幽幽地叹息一声,脸上透出几分怜悯之色。

朱棣道:“他们可快活的很……”

张安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其实……臣倒以为,还是想办法解决一二,何况……若是让栖霞商行来办此事……臣以为……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大赚一笔。”

朱棣对前头的话,显然不甚感兴趣,可唯独对后头的一席话,却突然滋生了兴致,他眯着眼,道:“何意?”

张安世却是道:“陛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朱棣冷脸道:“你胆子越发大了……”

张安世摇头:“有些事,臣若是不说,那么即便是将来被人诘难,那也是臣的错。可若是陛下知道的太多,只恐有损圣誉。陛下,这不是方才陛下教授臣的吗?太祖高皇帝……陛下方才还教臣要学一些人情世故。”

朱棣听罢,细细看了张安世一眼,良久才道:“努力罢……朕意在海外诸洲,诸藩镇之中,于诸洲设藩镇长,节制诸王……”

朱棣说完这么一番话,张安世的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

要知道,眼下大明的宗亲藩王还不多,所以……理论上而言,只需要朝廷来约束诸王即可。

不过可以想象的未来之中,随着宗亲们开始开枝散叶之后,于天下各处开拓筑城的藩王,只会越来越多。

不说其他人,单说周王朱橚,就有十五个儿子,除了一个儿子要继承亲王爵位,另外的十四个,可都是郡王。

照着眼下的分封制,必然这十四个郡王,也要放出去,进行开拓分封的。

这本就参照了当初先秦时周王朝的体系,天子的儿子兄弟们封诸侯,诸侯的儿子们封大夫,大夫的儿子为士。

就算到了海外,即便是大夫,也大多都有自己的封地。

这就意味着,不久的将来,这天下各大洲,会有诸多亲王和郡王的藩镇,甚至还可能,会有不少郡王的子嗣们,封于各处的港口。

朝廷管理十几个亲王没有问题,管理数百个亲王和郡王,可能就要勉强了!

何况,将来的皇帝,还要封出许多的藩王出去,天知道,将来天下会有多少的藩镇。

照理来说,譬如周王,他既有了一处藩镇,他的十四个儿子,又分别往各处筑城建藩,照着以往的规矩,应该是周王来管理下头的郡王,这即是所谓的宗亲制度。

可很明显,朱棣看出了其中的风险,若是让血亲来管理的话,势必会导致,数代之后,这些血缘关系更亲近的亲王、郡王、奉国将军们抱成一团,假以时日,这天下可能变成一个个巨大的武装实体。

想要确保整个天下的藩镇,都乖乖对朝廷俯首帖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能沿用这种血亲的管理制度,而是将天下划分为一个个区域,在某个区域之内,此处的藩镇,归某大藩镇节制。

这样的做法,好处就在于,表面上大藩镇节制了小藩镇,可毕竟,这大藩与小藩没有过于亲近的血缘,大藩的统辖权力,不是来源于血脉,而来自于朝廷的授权,因而,平日里大藩的命令,小藩们不得不遵从,可若是大藩有其他的野心,小藩们就会毫不犹豫的站到朝廷一边。

这其实是一种十分简单的驾驭之术。

其实张安世一听,就晓得,这十之八九,不是解缙的主意,就是杨荣秘密上的奏疏了。

张安世心里倒是火热,细细一想,觉得自己若是当真能为类似于周王朝时,类似于诸侯长之类的角色,不说以后子孙们能在海外作威作福,想要进行管理,就必然要设立许多的机构,而各藩不得不在新洲驻扎大量的人员!单凭这个,就足以让新洲诞生出一座巨城,成为某一区域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了。

可转了一个念头,陛下这番话,似乎有些耳熟,皇帝总是最擅长画大饼的那个人,且陛下是有前科的,要知道,靖难时,朱棣连自己的儿子,汉王朱高煦都坑呢,由此可见,陛下实在擅长此道。

这事……先别急,还是打听清楚再说。

张安世于是,按捺下内心的激动,却是面色平静,古井无波地道:“臣遵旨。”

当即,便告辞出去。

张安世却并没有立即回去他的宋王府,而是兴匆匆地来到了文渊阁。

他细细一想,若是真有此事,那么,必是解缙与杨荣二人之中其中一人出的主意了。

此二人城府都很深,想从他们口里套话,自是不容易。

于是思量片刻,张安世最终否决掉了杨荣,解缙这个人……比杨荣好就好在,这个人最讲利益,从他口里套话,最是容易。

只要确定是否是解缙的提议,那么就可以将杨荣排除掉了。

于是张安世来到了解缙的公房,落座后,先笑了笑道:“解公。”

解缙眼神从票拟中抽出,抬头看了张安世一眼,神色平静地道:“殿下……方才见驾去了?”

张安世道:“是关于大理寺和刑部的事。”

解缙颔首,却没有多问,只是道:“殿下足智多谋,必然又上提了不少好主意。”

张安世便道:“岂敢,岂敢,和解公相比,实在惭愧。”

解缙微笑,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安世,张安世突然如此谦虚,足以引起解缙的警惕。

解缙便慢条斯理地道:“不知殿下来此,可有何事?”

张安世想了想道:“是关于藩镇的事,本王有些事,想和解公商议。”

解缙道:“愿闻其详。”

张安世边打量着解缙的反应边道:“这安南开始修建铁路,我在想,若是铁路开建,是否会壮大藩王们的实力,若是蒸汽机车的技术扩散出去……”

解缙突然打断张安世:“难道殿下,不也是藩王吗?何以对此如此提防?”

张安世道:“这不一样,本王乃是忠心耿耿的藩王,当然一切要以朝廷考量。”

解缙微笑,接着道:“殿下是听说了其他的事,所以拿此来试探老夫吧。”

张安世一愣,解缙的直接倒是令他意想不到。不过他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解公说的……”

解缙从容淡定地道:“西汉时,文景为了削藩,于是采用了贾谊众建诸侯而其力的办法。也就是说,只要分封的诸侯越多,某种意义而言,反而更加确保了朝廷的地位。所以,在此基础上,老夫确实上了一道奏疏,为的……就是在这众建诸侯之上,引入一些解决藩镇多如牛毛,而朝廷难以顾忌的办法。”

张安世定定地看着解缙,微微张目,道:“还真是解公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