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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平夷城的墙头上,依旧有大队兵马来回上巡视;城内较之往日,要热闹上许多,来自南北两朝或西海各部的商贾,因为荒原太乱不敢走,都逗留在了城内,等待着这场风波的结束。

平夷城是左贤王麾下军事重镇,主要用来提防勾陈部叛乱、梁王北上,同时也能驰援中线的崖州天门峡关口,而左贤王府面向南方的情报部门,也设立在这里,不过明面上的身份,为白枭营的缉盗司,从外部看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衙门。

夜深人静,衙门侧面的一间班房里,两个负责在外搜集情报的探子,正汇报着情况:

“燎原上来的江湖贼子很多,不过都较为安分,没有大量往王城移动的迹象……”

“田无量那边情况如何?”

“风平浪静,看样子只是想要那一株雪湖花,拿了应该就会离开……”

“哼!敢杀我白枭营的人,若非当前事态严峻抽不开身,老夫非得带人灭了那老匹夫……”

……

贾胜子在书桌前端坐,持笔记录着各种消息。

而衙门前院的几间房中,则是随时待命的白枭营精锐,彼此也在聊着外面的情况。

许天应作为陆截云的嫡传,虽然继承‘跑魁’有点才不配位,但武学造诣放在白枭营中确实是拔尖的,为此住处也豪华一些,专门给安排了一间独院居住,平时也不用出去跑腿,只有必要时才会出面办事儿。

因为贾胜子等人尚处归国审查阶段,不能回西海都护府,说起来也没啥差事要办,许天应无事可做之下,已经开始养生了,坐在书房的茶海前,慢条斯理泡着功夫茶。

曹阿宁也在书房中,神色较之往日,明显多了几分愁色。

曹阿宁记事起就在皇城大内,被曹公公收为义子,虽然曹公公性格一丝不苟,几乎没有私人感情,并不算慈父,但武艺倾囊相授的恩情放在这里。

曹阿宁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贪慕权势的小人,谁强跟谁混,根本没有确切立场,去年劫黑衙地牢,甚至还利用过义父,去试探女帝的深浅。

但那时候,是知道义父还有用,即便一心求死,女帝也不会下杀手。

而如今则不然,女帝有了夜大阎王,义父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现在放义父出来,就是让义父有始有终、死得其所,以大内总管的身份,在临终前为东方氏办完最后一件事。

曹阿宁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太监,义父在时,他人生尚有来路。

而义父一死,他就彻底成了江湖浪人,活着无人知晓、死了没人在意,就如同一条流浪乡野的野狗,这世道再波澜壮阔,和他还有什么关系?

曹阿宁不一定把曹公公当父亲,但曹公公确实是这世上唯一和他有感情牵绊的人。

曹公公带着几个人,跑去西海都护府抢雪湖花,注定是有去无回了。

曹阿宁没法劝阻,也没能力扭转局势,此时在茶厅里来回踱步,时而望向北方轻叹一声,已经良久没有言语。

许天应受师父牵连,从大魏的江湖天骄,变成了孤身涉险潜伏敌国的暗桩,内心深处其实也憋屈,见曹阿宁长吁短叹,开口劝道:

“曹千岁镇守皇城一甲子,终其一生没出过半点纰漏,老来能在这西北敌疆,轰轰烈烈打完最后一场,说起来也算善始善终。这种枭雄人物,若是真默默老死在了床上,才是真遗憾……”

曹阿宁在窗口回过身来,皱眉道:

“你说的倒是轻巧。要是真能起点作用,用一死换来甲子功业,我高兴还来不及;但曹公在地牢关了十年,本身也只善守不善攻,跑去找左贤王麻烦,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许天应见识过左贤王的霸道,若非薛白锦偷袭,一挑三不一定会输。曹千岁体魄再坚韧,遇上了也只能被动挨打,区别只是比寻常武魁撑得久,根本没制胜点。

许天应稍作斟酌:“曹千岁应该不会硬莽,只要设法潜入西海都护府,偷到了雪湖花,让属下拼死突围,曹千岁舍命拦住左贤王,应该还是有机会。”

“左贤王又不是一个人,手下还有一众高手,曹公托住了左贤王一人又能如何?”

曹阿宁双手负后,有些恼火道:

“这夜大阎王也是,以前最不想见他的时候,只要一转头,他准站背后把人吓个半死。现在可好,消息都送过去半个月了,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来,结果脖子拧断都不见人。”

许天应本想接话,结果余光看向窗外,身体忽然坐直了几分,表情也稍显古怪:

“那你就反着来,试试不想见?”

“我怎么反着来?我总不能背地里说夜大阎王磨磨蹭蹭和娘们一样,一转头他就……嘶——!”

曹阿宁说话之间,本能回头看了看,想试试自己的大召唤术灵不灵。

结果可好,回头就发现背后的窗外,站着个身着黑袍的冷峻男子,头戴斗笠双手负后,那双如同十殿阎罗般的眸子正看着他。

?!

曹阿宁和撞鬼了似的脸色一白,腿都软了下,反应过来后,又看向许天应:

“你狗日的……”

夜惊堂刚从燎原过来,因为身在白枭营的分部,不能太过张扬,当下还是微微抬手示意稍安勿躁,而后进入茶厅内:

“刚从江州千里加急过来,确实有点慢,让你们久等了。”

曹阿宁刚还在背后说阎王爷坏话,阎王直接上门了,心里别提多尴尬,连忙拱手道:

“不慢不慢,很快了,刚才卑职也就是开个玩笑,还请夜国公勿怪……”

夜惊堂怎么可能把这种玩笑放在心底,来到茶案旁坐下,开门见山道:

“你们可打探到曹公目前在什么地方?”

曹阿宁虽然没法回西海都护府,但最近肯定在密切关注,当下连忙把茶壶拿起来,给夜惊堂倒茶:

“曹公位置尚不清楚,但据我私下打探,明天中午应该会有一批阴干的雪湖花,自天琅湖送往湖东道,左贤王府让我等密切注意平夷城周边江湖人的动向,以免路上出现闪失。

“曹公战力不及夜国公,带的属下也不多,不可能强冲刑狱,我估摸很可能会在路上动手……”

夜惊堂示意曹阿宁也坐下:

“这批雪湖花有多少?随行有哪些人?”

曹阿宁在茶案对面就坐,仔细想了想:

“据我所知,雪湖花封装的盒子,最初是由大梁朝打造,材质是崖山玉,一盒装半斤,用以赏赐诸侯国;后来历代西北王庭,也用此物装雪湖花,作为国礼送给南北两朝。

“雪湖花是药材,还要存放几十年,不敢出半点闪失,这种封装之法,用了数朝都没出岔子,北梁肯定也不敢乱改规格。为此要送的话,应该就是一两盒,届时应该会是两到三只队伍分开走,用以混淆视听……”

雪湖花入药,用两三钱都算大方子,半斤阴干的雪湖花,足以练一颗天琅珠出来了,数量绝对不少。

夜惊堂略微斟酌,又询问道:

“可知确切路线、护送之人身份?”

曹阿宁摇了摇头:“路线恐怕得等出发的时候才会确定,目前没人知道。至于护送之人,北梁毒圣师道玉肯定在其中,还有白枭营的几大统领和最近招募的江湖高手,以及精锐骑兵……”

夜惊堂略显疑惑:“左贤王最近还招揽了江湖高手?”

曹阿宁点头:“来天琅湖的江湖人,胃口最大也就求两副药的雪湖花,左贤王给得起,最近招揽了不少江湖猛人,其中最厉害的应该是谢剑兰。”

“谢剑兰?”

夜惊堂蹙眉回想了下,并没有听说过这号人。

许天应见此插话道:“以前是北梁琅州府谢家的少爷,将门出身、善使大戟,十七八岁便名扬北梁,经常被人拿来和花翎比较,说什么‘扇动风随浪子至、剑兰花发更何时?’。

“谢剑兰当年名头不小,只可惜后来因为情伤,二十岁就退了江湖,近十年未曾露面,前些日子才忽然到了左贤王府。据白枭营的人说,左贤王是亲自出面待客,彼此也没起冲突,我估计是来求药,双方谈拢了……”

夜惊堂听到这个,不由暗暗蹙眉,觉得这个人物的倒是有点棘手。

江湖上有句老话,叫‘宁踩老仙,莫欺年少’,意思是行走江湖,宁可得罪那些功成名就的老枭雄,也别轻易得罪刚冒头的好苗子。

因为功成名就的老枭雄,比如轩辕朝、陆截云这些人,天赋已经在年轻时爆发完了,武艺很难再大幅度攀升,就算得罪了,心里也有个数,知道该躲多远。

年轻人不一样,潜力没法估量,就比如蒋札虎,柳千笙当年结仇了,又没斩草除根,就算他是八魁又如何?蒋札虎十年后回来,照样打的柳千笙一点脾气没有。

而最显著的例子,莫过于夜惊堂自己,水云剑潭不长眼招惹了他,如今周怀礼坟都迁出祖陵了,周家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夜惊堂忽然上门。

谢剑兰十年前能和花翎相提并论,天赋肯定不差,因为情伤退隐也没受暗伤,这十年下来若是一直在潜心习武,如今成长到什么地步根本没法预估。

这样的人大魏其实也有,比如轩辕天罡,三十年前就在云泽三杰中位列榜首,也没受伤,要是重出江湖,说不定现在比他老子轩辕朝还厉害,只是因为他义父的事儿,轩辕天罡已经对江湖心灰意冷,不愿再出山罢了。

夜惊堂略微斟酌了片刻,询问道:

“谢剑兰既然金盆洗手,怎么又出了山?”

许天应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此人应该比师道玉难对付,夜大人还是当心些;另外,江湖上的深水老王八可不少,即便带着暗伤后继无力,舍命一击还是不容小觑……”

曹阿宁听到这里,也点头道:“没错。我回来的时候,就在燎原遇到了天牝道昔日霸主田无量,一手雷公棍出神入化,恐怕已经有了武魁的水准……”

夜惊堂微微抬手:“刚打服,去天琅湖帮我抢商队去了。”

“……”

曹阿宁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便点了点头:

“那就好,是卑职多虑了……”

江湖上深水老王八确实不少,但能来抢雪湖花的,大部分都是柳千笙、田无量这种身怀暗疾的江湖失路人。

孙老剑圣这类功成名就主动退隐的世外高人,根本不会来参与这种江湖事,来了夜惊堂现在其实也不忌惮。

而轩辕天罡、谢剑兰这类人,终究是极少数,南北江湖加起来也没几个,真遇上了无非多注意点别轻敌,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真把他按住。

夜惊堂商谈片刻,大略了解完信息后,便起身道:

“我先告辞了。左贤王既然没让你们回西海都护府,此事你们就别参与,等左贤王人手不够用后,应该会召你们回去应急。”

许天应起身恭送,曹阿宁则有点迟疑,想了想还是道:

“还望夜国公能注意下曹公……”

“这我自有分寸。”

夜惊堂说完之后,轻身一跃便消失在了房间里……

……

衙门坐落于平夷城的西南角,因为白枭营的赫赫凶名,敢在附近走动的江湖闲人极少,而求安稳的商贾,则多喜欢在附近落脚,为此周边开了不少客栈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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