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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绾,我再也不骗你了,我还想去你家里住,你会不会揍我?

最后我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她的身体在我眼里渐渐化作散沙一般向着天空分解了散去,就如同现时现地我眼里分崩离析的一切,牵扯着她的身体一同倾仄了,逼迫了,崩毁了,所有的东西都片片剥落,整个世界都在慢慢毁灭着。

黎悯抱住我的时候,甚至都在颤抖。

我觉得连他都不能给予我任何安全感了。

我说,黎悯,我觉得自己在死的路上。

黎悯说,你冷静点。

我说,黎悯,我现在恨不得我自己去死。

黎悯说,祝贪,你别这样。

我说,黎悯,我疼……

我说,黎悯,救救我……

******

我醒来的时候,床边没有任何人,但是门外有声音,纷乱嘈杂,让我微微皱起眉头。

有人嘭的一声踹了一下我病床的门,随后这扇门被人摇摇欲坠地从外面打开。

黎悯站在门口,死死挡住我的视线,他说,“祝贪在休息,你们别闹!”

“什么叫闹!”

“她怎么不去死!她怎么不去死啊!死的是我们的女儿啊!”

死……?谁死了?

我的大脑仿佛和这个世界脱节了,在看见闯进来的女人之后,又铮的一声和这个世界重新脸上。

程千绾的母亲站在我面前,黎悯立刻上前来拦她,随后,妇人转身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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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黎悯被别人扇耳光。

她说,“你替你老婆守病房,谁替我们家绾绾守夜?!”

绾绾……?

大脑剧烈疼痛着,我忽然间流出了眼泪。

妇人走过来的时候,看到我一副呆愣的样子,仿佛被人抽空了灵魂,就这样无声地坐在床上流泪,她也一下子哭了出来。

“你还有脸哭!你还有脸哭啊祝贪!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们绾绾怎么可能会出事……?”

好友的母亲趴在我的床头,泣不成声,“你把我们家绾绾还给我呀……把我们家绾绾还给我啊……”

“老婆,算了……”

站在门口一脸隐忍的男人是程千绾的父亲,他们待我极好,以前我去程千绾家里玩的时候,夫妻俩虽然嘴巴上说着嫌弃外人进来,晚上吃饭的时候总会往我碗里多夹肉。

现在这位背影挺拔的男人就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一般,一脸痛苦挣扎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老婆在我床前闹,嘴唇都发白。

我喊了一声,“叔叔……”

“你闭嘴!!”

程千绾的母亲要上来抓我,我没有躲开,她死死抓着我的头发,可是除却死死抓着之后,她什么也没干,就只这样,甚至到了后来力气都越来越轻。她看着我,悲伤到了穷途末路地看着我,用一种带着令人心碎的乞求语气说,“祝贪……阿姨都想跟着绾绾去了啊……祝贪……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伤害我们啊……”

那一刻,我尝到了生不如死的痛苦。

我甚至不敢说出口道歉,我连跟他们道歉的资格都没有,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胸口压抑得快喘不过气,我快要窒息了。

黎悯上前来,一边脸还肿着,“阿姨……您先起来……”

程千绾的母亲站起来没站稳,又一下跌在黎悯怀里,黎悯扶着她站起来,她就这样看着他。

就如同刚才那种乞求的眼神,什么希望都不剩下后退无可退的眼神,看着黎悯。

黎悯神情隐忍,想说什么,却被程千绾的母亲忽然放开了手。

中年妇女转头来看我一眼,那一眼,我没由来地觉得世界末日就快要到了。

救我……谁来救救我呢……

程千绾,我能随你一同去吗……?

她的母亲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只是那眼神,光光那眼神就足够将我千刀万剐。

她转身离开了,背影颤得很,门口程千绾的父亲看着我,眸中带着令人无力承受的绝望。

我将他们两个也毁了。

我将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毁了。

我这个罪人……我这个十恶不赦该下地狱的罪人!!

我将眼泪憋回去,在程千绾的母亲最后一步踏出病房的时候,我说,“阿姨。”

门口的夫妻同时颤抖了一下,但是都没应我。

没关系,我继续说着,我说,“阿姨……我会亲手……帮你们……复仇。”

程千绾的母亲转头来看我,空洞麻木的脸上忽然间笑了一下,诡异而又冰冷,她说,“啊?复仇……?祝贪,那你第一个就应该,先自杀了吧。”

寥寥数字,将我击穿。

门被他们轻声关上,走得悄无声息。

我坐在床上,如同濒临末日。

那个时候,过来想陪我的黎悯,就在我脸上看到了,宛如万箭穿心般痛彻肌骨而又无路可走的绝望。

******

傅峥嵘传来的消息,唐为带着仅剩的几个人跑了,在开车的途中,留下了一个送死的小弟,其余人护着他跳车入旁边的白岩河,捡回一条命。

他说,他会继续追踪下去,叫我别担心。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好在医院里,随后我一下子拔掉了手背上的营养针的针头,叶天叫起来的时候,黎悯让他闭嘴。

“别说话,祝贪,你现在怎么样?”

我说,“我好得很。”

手背上针孔处高高隆起一小块乌青,我说,我好得很。

黎悯没说话,我说,我想回家。

叶天在旁边说,“你疯了?刚打完胎又受刺激,你不把身体调理好,落下病根,以后会不孕的!”

我说,“我想回家。”

黎悯说,“好。”

他不顾叶天的反对给我办出院手续,叶天气得跳脚,“她人都还没养好,你把她接回去,又出点问题怎么办!”

黎悯说,“那我再把她接过来。”

叶天说,“黎悯,你别溺爱她!她现在心情状态也不对劲,回去之后万一发生什么事呢,我在医院大家也有个照应。”

黎悯看向我,看向我脸上的莽撞的笑,他说,“没事……多谢,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叶天服了,干脆不劝了,“我真是对你们服气,那行,有事再喊我,你接她回去。”

我坐上黎悯的车子,他发动车子的时候,我终于再次开口,我说,“唐为没死对不对。”

黎悯没回答我。

我死死忍着眼泪,我说,“他必须死……我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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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悯说,“你别激动,唐为中枪伤了,回去肯定要挖出来,要么他们自己挖出来,但是现代科学社会没人会冒这个险,一旦弄破血管反而下场更严重。”

他停了停,继续道,“所以唐为肯定会找人动手术,黑市里边的医院傅峥嵘已经派卧底跟紧点了。”

我没说话,随后我靠在椅子上。

我说,“黎悯,他必须死……”

黎悯没说话,眼褐色的瞳孔的如同黄昏夕阳在我眼里落幕着。

美得很窒息,很绝望。

他说,“祝贪,别犯傻。”

我终于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出来了,仰着脸,我说,“我在想,那一刻被绑架的为什么不是我……”

“黎悯,我背着一条人命,真的是人命……”我重重地咬着牙,牙齿颤抖着,我拼劲全力让自己冷静,“对我最好的程千绾……这是我的代价……黎悯,我觉得我自己是个人渣,我该死……我好难受,我喘不过气。”

我快窒息了,胸口一片疼痛压着我让我不能反抗。

我难受得快要死掉。

我说,“程千绾临死还担心的是我们那对戒指。”我看着手指上那枚简洁利落的银色戒指,是那天和她一起买的同款,我感觉自己似乎都感受到了那种小手指被切下来的剧烈痛苦。

我整个人蜷缩着,我说,黎悯,救我,救救我……

我看见黎悯用一种很背上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知道我濒临死亡却没有办法伸手拥抱我一般的眼神。

他说,祝贪,我如何救你?

我忘了,他不会救人,他没有继续毁掉我,已经是庆幸万分。

我含着眼泪痴傻地笑着,断断续续又哭又笑,我说,没关系,黎悯,我自己来救赎我自己。

******

我在家里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黎悯搂着我在一边,我一睁开眼就对上他的眼睛。

他说,“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他说,“吃什么,我点外卖。”

我摇摇头,“我吃不进东西。”

“你瘦了太多了,祝贪。”

他看着我,沉沉的目光投在我脸上,“喝点粥?”

我说好。

随后我径自起身,披了一件他的衬衫就走下楼梯,赤着脚,我在他偌大的别墅里游荡着,如同一个幽灵。

黎悯过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把自己泡在温水池子里,缩在水底,咕噜噜地冒着气泡。

他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穿着睡衣就猛地跳下池子一把把我拉上来,看着他紧缩的瞳仁,我笑得很开心,“哈哈,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啊?”

黎悯死死盯着我,冷声道,“你疯了吗!”

我开怀大笑,“你在想什么啊!我又不是寻死,我又不是要把自己淹死在水池里。”

我只不过……是想体验一下那种濒死的感觉罢了。

黎悯看到了我胸口的疤痕,那是之前我被唐为绑架的时候留下的,他的眼神很锋利,就跟刀子一样,沿着我的伤口似乎又将我的旧疤缓缓割开,逼出里面经年发臭的血。

他说,“祝贪,我们去纹身好不好?”

我笑了,我说,“何必呢?”

他说,“在伤口上纹上别的图案,把它盖掉好不好?”

我说,“凭什么?”

黎悯看着我,“每次看见这个伤口,我就会痛。”

我笑了,“我就要你痛,我不要让伤口好,就要留着疤让你痛一辈子。”

黎悯盯住我,目光几乎能把我击穿,他说,“好。”

下午的时候我吃了东西,恢复了力气,在黎悯眼里,我很不可思议地好了起来,开始转移心情,开始有了情绪,开始不再笼罩在阴影里。

我在他的独立电影房里看动漫,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些零食,走上榻榻米,放在我脚边,随后陪着我坐下来。

我说,“你也喜欢看动漫?”

他说,“以前看名侦探柯南。”

我说,“原来堂堂黎少也有小孩子的一面。”

黎悯说,“我只是个凡人,不是神。”

我听到这句话肩膀颤了颤,随后视线开始放空。

我喃喃着,是啊,大家都只是凡人,不是神。

所以太多悲剧无法逆转,太多旧事难以挽回。

人啊,就是这么卑微渺小,可是明知这人生只有一次,却非得在南墙上撞死都不肯回头。

多么伟大而又悲剧的生物啊。

我想,我们都是人,我们都逃不过命运的漩涡。在这个悲剧故事里,我似乎一直都是女主角。这才是最令人觉得悲剧的。

我靠在黎悯肩膀上,轻声说着,“黎悯……你有过后悔的瞬间吗?”

黎悯说,“后悔是没有用的,疼痛才足够过活。”

我想,是的,我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

第二天我去见唐衣,他仍旧被黎悯关在那栋别墅里,现在他哥哥唐为应该疯了一样全世界找他,但是被黎悯藏着,他哪怕再火急火燎,都不敢轻易动黎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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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为是恨黎悯的,从心底里的恨。黎悯抢走了他最爱的女人的心里位置,他恨不得黎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畏惧黎悯。

黎悯强大且鲜少有弱点,对于唐为来说,他深知黎悯是超越自己的存在。

我拎着两盒炒面,来到了被封死的别墅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的唐衣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苍白而又脆弱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害怕,惊恐地望着我。

我说,“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唐衣呜呜地叫着,他被关在这里好久,都只有水没有一粒米,大家似乎很无所谓他的死活,就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让他绝望而又寂寞地等待着。

在这栋偌大的别墅里,没有别的家具,四周都是暗灰色的水泥墙,脚下也冰冷的地板,没人出现来拯救他,这里三百六十度都封死了,他嘴巴也被胶布封住,发不出声音。

手和脚都被绑在椅子上,他就这样毫无希望地等待着有人来救赎他。

若是没有,可能很久以后人们推门进来,在这里看到一具被绑在椅子上的干尸都有可能。

他在想自己得罪了谁,自己哥哥满世界都是敌人,而自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跑出来,的确很有可能被人绑了。

可是他出来的时候身份和背景都匿名了,也不知道是谁可以查得这么深,将他抓起来。

直到那天,我推门进来。

晨光从我身后的门里倾泻而出,将我的身躯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勾勒出我的轮廓。我逆着光走向他,我说,“唐衣。”

唐衣沉寂了几天,终于有了剧烈的挣扎,他眼泪流出眼泪来,被胶布封住的嘴巴发出着困兽一般的声音。

我上前,将面放在一边,伸手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布。

因为黏着的日子太久,撕下来的时候,还带起了他嘴边一小层皮。

唐衣惊恐万分地看着我,对我说,“姐,怎么是你?”

我随口谎言,我说,“我也没想到是你。我才知道我朋友竟然把你绑起来了。”

我说,“把你牵扯进来,真是抱歉。”

唐衣深呼吸一口气,随后狠狠闭眼,过了好久,他才把眼睛睁开,我看见他眼里都是泪,眼眶都红了,无辜而又脆弱,“姐……姐……”

他不断颤抖着喊着我,声音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整个人都瑟瑟发着抖。

我在想,程千绾被抓到唐为手里的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痛苦而又挣扎。

心头传来剧痛,我感觉有泪模糊了眼睛。

我想,刚才那句抱歉,是真的在抱歉。

我先解开了他身上一圈绳子,唐衣看着我帮他解,胸膛不断起伏。似乎知道自己即将得救,他浑身都在哆嗦,“姐……你能来就好了……你朋友和你有仇吗……为什么要绑我。”

我没说话,解开他胸口的绳子后就不再动,我拎起地上的炒面,还是热的,我说,“以后再告诉你真相。”

唐衣点点头,乖巧而又满含期待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我说,“我已经和他们交涉好了,不会再有事了,吃点面吧。”

唐衣说,“可是姐,你还没把我的手解开。”

我笑着说,“让我再欣赏欣赏你这副样子。”

唐衣气急了,“你……你什么变态口味!”

我甚至掏出手机来,我说,“我拍几张。”

唐衣手脚被绑无法招架,只能任由我咔擦咔擦拍着照片,他说,“姐,别闹了,快帮我解开。”

我说,“嗯,我帮你解开。”

解开后我在他对面坐下,用手捧起一盆炒面,我说,“吃不吃?”

唐衣瞪大眼睛,“就在这儿吃?”

我笑了,“他们不会再来了,这是我带给你的接风宴好吗?”

唐衣似乎拿我没辙了,也从椅子上下来,太久被绑导致他动作僵硬,差一点摔在地上,他哎呦哎呦叫唤了好久,揉着手腕脚腕在我对面坐下,两个人直接坐在地板上,他皱着眉,“手脚都不会用了。”

我说,“那我喂你?”

唐衣说,“别别别,筷子还是抓的稳的!”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碗炒面,唐衣估计是饿坏了,一边吃炒面一边狼吞虎咽还要跟我说话。

“姐,这是第一天给我带回来的那个炒面吧?”

我说,“对的,我就爱吃那家夫妻做的。”

唐衣说,“好吃,加了辣肉,超好吃。”

我笑得眯起了眼睛,“那必须,我吃了那么多年吃出来的经验。”

我吃的很慢,唐衣还在叽里呱啦跟我说话,直到后来他说话的力气越来越弱,我没吃多少就将炒面放在一边,抬头看他。

我说,“你怎么了?”

唐衣说,“肚子疼。”

我说,“是不是你饿太久了,吃的太急,肚子疼了?”

唐衣说,“有可能……唉……这么久不吃东西,真不该吃油腻的炒面……”

我说,“抱歉,一会带你喝粥。”

唐衣说,“没关系……姐……你,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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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少年手里的炒面砰然落地。

炒面从碗里洒了出来,我看见在我对面的少年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甚至带上了那种尸体一般的青色。

白沫从他嘴巴里不断地吐出来,如同一条脱水的鱼。

他抽搐了几下就没有了声音,原本笑起来笑容可爱的脸失去了任何人气。

我走上前,对他轻声说了一句。

把你牵扯进来,真是抱歉。

然而,大家都无处可逃。

我看着唐衣就这样在躺在地上永远死去了,甚至开始有点怀疑我自己。

我真的就这样杀害了一个人,比起唐为的虐待手法来,我的手法更加干脆利落。

我甚至没想过自己会出手。

我就这样,用百草枯杀死了唐衣,杀死了唐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软肋和底线,杀死了他的牵挂。

我忽然间大笑出声,唐为啊唐为,你看看!我,说到做到!

你让程千绾活不下去,我明天就让你见到你弟弟的尸体!

唐为,我们扯平了哈哈哈哈!你让我失去了我的好朋友,我让你没了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我们彼此彼此!

你要是知道,巴不得会杀了我吧!可惜,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唐衣,他身上还穿着我给他买的卫衣,他临死前还对我说,姐,你真是个好人。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对你的好,全都是利用,全都是另有图谋。

我和你哥哥一样的,对这个世界怀着无比大的恶意,对身边人,也没有一丝温情。

唐衣,你怎么可以,这么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呢?

谁对你好你就靠近谁吗?多么的单纯无心机啊,这就是你相信别人的下场。

唐衣,唐为的弟弟,年仅17岁,和我弟弟谢京一般大,此时此刻躺在卫阙的别墅里,失去了呼吸,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笑着哭出眼泪来,原来隐藏在这阵子平静的表象下面的,是一颗已经走火入魔的心。

我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烂人,真是抱歉。

我不会原谅唐为杀了程千绾,所以这是我最后的报复。

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留恋了,黎悯都已经不足以让我留恋了。

这世界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那么努力在想要活下去,那么去偷去争去抢,那么努力去让自己成为人上人,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到底要我绝望多少次才能麻木呢?

我不想杀了唐衣的,可是我现在居然一点儿都不后悔。

我看着唐衣的脸,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双冷血如蛇的眼睛。

我想,黎悯,我们终究还是不能走到最后。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情的我尚可存活,有情的我必死无疑。

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程千绾是我心口上最鲜活最柔软地一块肉,她跳动着,每每在我和这个人世间脱轨的时候,她都会把我拖回来,把我拖回她的温柔里。

我答应她妈妈了,要亲手帮他们报仇,要让唐为也常常这生不如死的滋味有多痛,有多恨,有多让人绝望!

唐为,只要我不死,我都会从刀山火海深渊地狱里爬出来,你,别想好过!

我呆呆地看着唐衣许久,忽然间就失去了笑的力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兜里拿出了手机,拨通那一刻,傅峥嵘的声音传了过来——黎悯给我的他的手机号,说有消息可以随时联系。

我对着傅峥嵘,我说,“傅大哥,我杀人了。”

【生而为人,我感到很抱歉。】

那天我在别墅里坐了很久,直到傅峥嵘带人过来。我守在唐衣的尸体旁边,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才猛地把头抬起来。

傅峥嵘说,他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露出那种绝望的表情。

就像是全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绝望。

唐衣是我杀的,人证物证具在,且我已经自首。傅峥嵘带我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抱歉。

我抬头看他,眼里破碎得不剩下一点希望。

他说,“抱歉,如果那个时候我可以抓住唐为……”

我没说话,冲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说,“可是,没有如果呀。”

上巡逻车的时候,我就这样麻木地坐了上去,他们将我带走的时候,顺路给黎悯发了消息。

黎悯接到这个消息后直接推开门冲下楼梯,他甚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就抓着车钥匙出门,一路上慌张地连发动车子都在颤抖。

他给尉嬴打了通电话,尉嬴知道后直接懵逼了,“什么?”

“你说你老婆被抓了?她杀人?”

大概在尉嬴眼里,一个羸弱而又瘦削的我根本不会做出杀人这样的事情吧。

可是他忘了,杀人的时候,性别也好,体型也好,年龄也好,根本不能算得上条件。

唯有一颗恨到无路可走的心,在穷途末路的情况下,发挥出了巨大无比的潜能。

让我这样决绝而没有后路的,选择杀掉了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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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一个小时后看见黎悯的,他坐在外面,眼里都是血丝,隔着窗户看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他说,“祝贪,怎么会这样?”

我说,“黎悯,我答应过程千绾的父母,要替他们报仇。”

“现在。我终于可以不欠他们了。”我笑出眼泪来,我说,“黎悯,我房间里有一纸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对不起,跟你做了这么短日子的夫妻。”

黎悯突然间疯狂,冲着我大喊,“祝贪!你是不想活下去了对不对?”

我眼里的情绪麻木而又绝望。

他重重喊我名字,一遍一遍,企图将我从冰冷中拽拉而出,他说,“祝贪!你是想放弃一切了吗!”

我说,“黎悯,我哪有什么一切呢,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黎悯目光沉沉看着我,他说,“我来帮你。”

我没有动。

他说,“你还有一件事没完成。那就是程千绾和唐为的后事。”

我浑身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

那个时候,他看着我,用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深情看着我,就像是在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眼里看到了一片星光温暖一般,他偏执而又疯狂,他说,“祝贪,我来帮你。”

我说,“黎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黎悯说,“因为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我想到我当初问他的一个问题,如果是一条命,你能帮我扛下来吗?

他回答我一个字,干脆利落,能。

眼泪不知在何时爬满脸,我微笑着,“黎悯,我终于相信你是爱我的。”

曾经一度怀疑,曾经一度失望,而我现在终于感受到了你是爱我的。

很可惜,我已经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为什么要在我遭受你的伤害之后再来说爱我呢,这样根本不能扯平,你的爱和那些伤害根本不能划等号。

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你,我缓缓开口,我说,“黎悯,我骗了你一件事。”

黎悯瞳仁微微缩了半分。

我说,“其实动手术那天,叶天就告诉我,我已经不能再怀孕了。”

“吊着太久,子宫已经受损了。”

黎悯如遭雷劈一般立在原地,我还在说着,“可是我没让他告诉你。”

我冲他笑笑,“很可笑是不是?那天你说救不回这个孩子,就会变成最后一个。居然,是真的。”

这样一个我,还如何来爱你呢。

我再次睁眼看他的时候,看到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一幕。

高大挺拔的男人,隔着玻璃窗落下两行泪。

他无声地站在那里,如同一道剪影,身子细长伶仃,孤傲且清高。

他那张冷漠的脸上,出现了曾经出现的空白,随后,清泪无声落下。

他没出声,只是这样,红着一双眼睛。鼻梁笔挺,嘴唇菲薄,如同雕像,无人打磨。

我冲他笑笑,最后口型动了动,我说,再见。

******

听说祝家大公子祝怀疯了,要把一个杀人犯女人接回家里。

听说那个女人还是他曾经的妹妹呢?

不是吧?叫什么名字啊?

祝贪啊!啧啧这个名字,一听就贪婪得不得了。

祝贪……?当年酒吧的祝贪?

对啊,你看看,这个女人的本事可不小吧。现在,连杀人的事情都做得出哩!

我的判决日期快到了,祝怀听闻之后,用尽自己一切手段想要救我出去,可是因为我是直接打电话自首的,加上证据全都完全且真实,所以他就算想保我,也相当困难。

在这个现实社会,真的要把一个杀人犯藏起来瞒天过海,要付出的人力财力必须是你无法想象的庞大。

黎悯没有再来看过我,我很少收到他的消息了,不过离婚合同他签下来了,我心想,真好,我又是自由的了。

再也没人阻拦我了,我终于可以,随时随地去死了。

祝怀来看过我,他问我,用尽悲伤的语气,“祝贪,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放你走。”

我说,“祝怀,这并不是天意,这是我们大家亲手一笔一划写成的悲剧。”

他看着我,目光疼痛至极,“你真的要在监狱里渡过一生吗?”

我说,“无所谓了,不管多久。”

我们终将迎来死亡。

祝怀说,“我会救你出去的,祝贪,不管你做了什么杀人犯法的事情,我都要把你带出去……”

我摇了摇头,我说,“我有想过你们动用权力,所以我才会选择直接向傅峥嵘自首。”

傅峥嵘是谁,是这座城市最正义最英勇的警官。

他不可能就让我在他眼皮底下溜走,哪怕我是他后辈的前妻,他也不会允许。

他心中信仰的正义不会让他因我而玷污了。

祝怀哭出声来,和黎悯不同的是,他的哭声又悲哀又绝望,“祝贪,我有想过你从此离开我的世界,可是我完全没想过你会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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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贪,我可以以后不再和你联系,我只想你好好的,过得像个正常人,可是我做不到……”

“我保不住你,我保不住你……祝贪,我根本保不住你……”

英俊的男人隔着玻璃哭得像个孩子。

我隔着玻璃冲他笑了笑,我说,“祝怀,谢谢你。”

谢谢你送我的一场爱,谢谢你送我的一路关怀和照顾。

谢谢最后为我落下的眼泪。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祝怀在我背后看我,他的表情痛苦极了,像是失去了最珍贵的宝贝。

我看到他的眸子一点一点暗下来,就好像一片星光在他眼里陨落。他曾经少年意气潇洒肆意,是出名的优雅贵公子,眸光沉稳如水,做事温柔却不失手段。而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如今在我面前,像个失去了最心爱玩具的孩童,一遍遍喊我——

“祝贪……祝贪……”

我想,我是解脱了,可是祝怀没有人来救。

我到底是罪孽深重,牵连了那么多恩怨纠葛。

******

我进去坐牢那天,黎悯的人抓到了唐为。

但是没有人告诉我,我也被隔绝在这个世界外面。

尉嬴开着跑车奔向黎悯名下一个废弃的车库的时候,一路上闯了无数个红灯。

只因为黎悯在电话里只留下了一句话。

“9号仓库,过来给唐为收尸。”

尉嬴到门口的时候,推开半掩着的铁门进去,那门上爬满铁锈,破碎不堪,稍有动作,就会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进去的时候,看到黎悯站在那里。

他抬起头来那一刻,目光冷漠得根本不像是人。

尉嬴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无数冷血动物的眼睛,一一掠过他的脑海,他上前,才看清楚黎悯脸上有血珠。

他手里握着一把蝴蝶刀,精细且锋利无比,正在往地上一滴一滴淌着血。

尉嬴走上前,喊了一声,“黎少?”

黎悯的视线逐渐回拢,有一滴血溅在他的眼角,他冲尉嬴笑了笑。

那一瞬间,尉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恶魔。

他说,“你做了什么?”

黎悯转过身来,仿佛这根本就算不上一件事,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唐为,他说,“我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用的是祝贪那把蝴蝶刀。

尉嬴说,“你怎么抓住他的?”

黎悯说,“我一直都在追踪他,甚至快了傅峥嵘一步。”

被傅峥嵘抓住,唐为顶多坐牢而已,而这根本不痛不痒。对他来说,需要更强烈的痛苦,更猛烈的代价,才能让唐为生不如死。

黎悯垂眸,依旧是以往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样子,擦去了眼角的血。血迹就被晕开在他眼睛下方,如同修罗一般,他转了转眼珠看向唐为,“你替虞晚眠办了多少事?”

唐为痛苦地扭曲了脸,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咒骂。

黎悯笑着一脚踹向他的嘴巴,两粒门牙从他口中飞出,带着血迹飞溅而出,黎悯说,“我耐心有限。”

唐为说,“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黎悯笑得更开心了,像是打从内心深处愉悦一般,“死?这种奢侈的玩意儿对你来说怎么配有呢?”

唐为的眸中露出了惊恐和痛苦,破碎地说着话,“你……你不配……得到晚眠的爱!”

黎悯抬了抬眼皮,凉凉地说了一句,“啊,虞晚眠啊?”

随后他冲着唐为笑了,“那种女人,也就你喜欢罢了。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连碰我都觉得恶心。”

尉嬴说,“黎悯,你想拿这家伙怎么样?”

黎悯说,“听说你们家有祖传的虐待人的法子?”

尉嬴说,“妈的,你为什么把我们家描述得那么奇怪。”

黎悯说,“这几天把他带去你们家的黑屋里,他还不能死,虞晚眠那边……”

他拉长了音调,慢悠悠地说,“我需要她飞得再高点,然后摔下来的时候,就死得越惨。”

尉嬴说,“妈的,你真可怕,话说祝贪妹妹知道吗?”

黎悯说,“不知道。”

尉嬴说,“你为她做的事情从来没告诉过她?”

黎悯转头看他,“为什么要告诉?”

尉嬴愣了,“你不是爱她吗?”

黎悯竟然笑了,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我只是爱她而已。做这些事情,是我在爱她的驱使下做的,并不是取悦她。”

“像你这样连爱都如此冷静的男人真是可怕。”

尉嬴说着。

黎悯仍是笑,“像你这样永远都不肯去爱的人也很可怕。”

“替祝贪减刑的人是你吗?”

尉嬴沉默很久,问出了一个问题,“用她精神方面的问题来替她减少罪行,然后又花了大价钱买通法官和医护人员伪造她的过去历史,甚至……”

“让她在监狱里有一个人独立的房间。”

尉嬴说,“是你做的吗?”

黎悯没说话。

尉嬴又继续说,“你既然已经有这么大的本事了,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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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悯抬头看他,用一种相当好奇的语气,“为什么要救她出来?”

“你不是……”爱她吗?

“是啊。”似乎料到了尉嬴没说完的那句话之后是什么台词,黎悯开口直接承认了,“我是爱她啊,所以我才尊重她的意愿。”

黎悯说话的时候仰着下巴,依旧是那副玩世甚恭的态度,干脆利落的下颌线连接着脖颈拉出一节优雅而又坚硬的弧度,他说,“我再了解她不过了,所以我成全她。她已经失去了求生欲,也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留念。

成全她想毁灭自己,成全她想陷入牢笼,成全她想被人践踏。”

“我是绑匪,她是人质。她需要痛苦的时候,我给她就是了。”

那个时候,尉嬴在黎悯的眼里看到了病态而又扭曲的深情,但是那种深情又超出了正常男女的爱恋,没有人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可是他可以,且深得祝贪的心。

这种狠,深得我心。

尉嬴沉默好久,他才说,“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最爱祝贪的是祝怀,为了祝贪,祝怀等了她两年,天涯海角都要找她回家,甚至和自己家里人翻脸……”

那一刻的黎悯,脸上露出了深情且残忍的表情。如同一出华丽而又悲剧的爱情落幕,他们之间血腥而又强烈的羁绊,哪怕一个身陷牢笼,一个游走花丛,只要有一瞬间的想念,就可以分分钟得到共鸣。

尉嬴听见黎悯缓缓说着一句话,脸上毫无动容,甚至连目光都是冷的,语气却温柔地像在告白——

“哪怕有成千上万的哥哥,把他们的爱全部都聚集在一起,也终究无法媲及我一个人的这份爱。”

尉嬴被黎悯震撼了,他盯着他许久,才将目光收回来。

沉默很久后,两人才恢复了正常的对话,随后交换了一下眼神,唤来下属,将唐为的身体拖进一辆后到的卡车内。他们跨上卡车的后箱,将自己的跑车都交给司机开了回去。

集装箱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唐为仿佛看见天堂的门在他面前就此合拢。

再也,没有一束光照进来。

******

我的判决下来了,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替我缓刑,将我的无期徒刑变成了有期徒刑,且只剩下了五年。

那个时候我心里是遗憾的,我想,我居然只能在这个地方待五年,真是……可惜。

我进监狱的时候,傅峥嵘过来看我,这位心怀正义的警官又一次冲我道了个歉,他说,“对不起,妹妹。”

我没说话,只是冲他笑笑,我说,这事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起码,我还活着不是吗?

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可以活得更加开开心心,更加满足悠哉。

因为,没有比那一天更糟糕的了,以后的痛苦在这面前都已经算不上事了。

我开始了在监狱里的生活,我逐渐发现我在这里地位相当高,甚至有的时候狱警见了我都会给我打招呼,还会有人给我带吃的进来。

连我出去的散步的时间,都比别人长了一倍。

我潜意识里再告诉我,有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做着这些事情,让我能够在监狱里就像活的在度假一样。残忍而又快乐地消磨着自己的生命。

可是我不想去想象那个人是谁,或者说,我不敢。

是谁又能怎么样呢?怎么样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花费一段时间的祷告上面——曾经我是不相信上帝的,可是现在我信了。

因为我缺少一个活下去的信仰,若是没有,我想我随时随地都可以自杀。所以我需要一个信仰来支撑我,来让我有活下去的欲望。

我选择了上帝,我向他祈祷,若有报应,请它们快点来找我。若有劫难,请它们立刻在我身上灵验。

我受不了这样安稳度日的监狱生活,我需要痛苦。

我大概是个重度犯贱患者,一旦活在安稳里,我便患得患失,我便小心翼翼,那不如一直活在炼狱中吧,好过惊慌失措,也就没有放下戒备又失望这一说——因为我一直活在受折磨的路上。

有人路过我的时候,会找我谈心,我有时候扮演一个差点遭强暴所以错手杀人的可怜女孩,会得到他们的眼泪和心疼;有时候装作被抛弃因爱生恨的家庭主妇,他们便叹息我又觉得我可怜。

我可以让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扮演着无数角色,却始终不肯告诉他们,我是谁。

这个监狱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的编号。

我破碎残缺的半边灵魂,没有人来缝补,我便守着剩下那些零星的自己过日子,就如同置身苍茫无垠的沙漠,绝望而又安详。

******

听说外面的世界又发生了很大的新闻,时光如梭,白云苍狗。一切都在天翻地覆,都在我所不存在的平行时空里,发生着运转着,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我在监狱里不知道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出去的时候,祝怀站在外面,男人相比起之前成熟了许多,气质沉稳,冷漠而又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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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上前抱我的时候,却还是瞬间化作了孩童,仿佛那些经年累月的时间都不存在,倒退回最初的原点。他颤抖着将我拥入怀里。

他说,欢迎回家。

我心头一片震颤,我想,回家,多么罕见的一个词语啊。

我说,“祝怀,我早就没有家了。”

祝怀心疼地摸着我的脸,“不会的,祝贪。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有你的家。”

他领我上车,帮我放好椅子后背,问我,“位置合适吗,还要不要放低一点?”

我说,“这样挺好。”

他将车开离原地,随后驶上高架,我说,“祝怀,这几年,你都没结婚吗?”

祝怀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他说,“我以为……你都忘了你在里面呆了多久了呢。”

我说,“是啊……我都忘了呢。”

祝怀转过脸来看我,他的眸光里带了太多深沉的情绪,“祝贪,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一次,我有了保护你的力量了。”

看来这几年祝怀将祝家发展的很好,他们都在越来越强大的路上,似乎只有我将自己束缚起来,困在原地,变成一个茧。

这世界是世界,我甘心我是茧。

我回到之前的别墅里,祝怀将我几年前没带走的衣服全都拿出来,并且一本正经地和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有我妈出现了。”

我说,“怎么了?”

祝怀的脸色有点尴尬,“我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去外面旅游回来后,像是魔怔了一样,现在……住在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

我忽然间就想到祝怀的母亲那副高贵优雅的样子,这样一个妇人,和发疯失常根本联系不到一起。

祝怀在我头上揉了揉,“你有想过怎么开始吗?”

我茫然地摇头。

他说,“没关系,你就住在这里好了,祝家养你一个,绰绰有余。”

我在祝怀的家里住了一个礼拜,那期间祝怀给我买了很多东西,我不敢出门去,也不敢尝试着去联系外面的世界。

我可以联系的程千绾已经不在了,我和这个世界脱节了。

我发现外面已经是一个新的世界,没有了我,它们运转的更好了,而我是被排除在时间之外的,大家都在变化,而只有我停留在原地。

我被残忍地留在了凝固的时间里,这几年,不断地倒退着,倒退着,倒退回原点。

祝怀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情绪,对我说,“你真的不要出去玩吗?”

我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

监狱里的生活大概磨光了我对这个世界的向往。

我觉得我在哪,都如同在牢笼里。

后来我摇摇头,我说,“我大概已经失去了和这个社会的联系了。”

祝怀坚定地看着我,他说,“你还有我们。”

我们这个词背后包含了谁,我甚至都不敢去细想。

时光从我身边淌过,放缓了步伐停下来看我,却并不将我带走,而是将我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人,又会回到监狱里去。

因为他们在里面的时间是静止的,而外面却是流动的,他们被教化了驯养了,出来的时候便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就已经和自己的认知里的世界不一样了。

他们和世界脱节了,悲哀而又可怜地被留在了一个过去的时间点,没有人来更新,也没有人来提醒,在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里,他们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我现在也是这样的情况,我的心脏特别麻木,我甚至怀疑它还会不会跳动。

晚上的时候祝怀说要带我去吃火锅,顺路带我去见以前的朋友。

我忽然间就想到了,“以前”这个词,是多么的残忍啊。

但我没说别的,我应了下来,祝怀挑了一会要带我去哪家吃,最终决定去一家相当有名的私人火锅店,去那里都要排队,祝怀打了电话,托他一个小股东朋友帮忙定个位置,这才解决了排队问题。

晚上六点,我坐上祝怀的车,随后他发动车子,缓缓开向目的地。

夜风吹过我耳边的时候,有一种曾经我也坐在谁的车子里这样在夜里陪他狂奔一般的错觉。

当时那个开车的人是谁呢?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或者说,我的身体本能地在让我别去记起来。

到达饭店的时候,我才意识过来,原来那个朋友就是福臻,这几年福臻开了饭店,生意做得相当大,这家私人火锅只是他一个爱好而已,他看见我下来的时候,上来就狠狠抱住我。

我心想,小福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

高大英俊的男人竟然红了鼻子,他说,“你竟然知道出狱后第一顿……来我这吃!你个小没良心的!”

我冲他笑笑,我说,“福臻,我不小了,我也老了。”我记得很清楚,我今年25了。5年前我冲动不顾一切,5年后我麻木疲惫万分。

一句话,福臻竟然怔怔地看着我,随后喃喃道,“是啊……老了,可是你一直是我心里的祝贪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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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福臻愣了好一会才会神,抓着我进入店里的包厢,背后祝怀在喊,“你这个混蛋!放开老子妹妹!”

“臭不要脸的妹控!”福臻扭过脸喊了一声,“连自家兄弟都防啊!”

祝怀大喊,“就他妈因为是自家兄弟才防!”

我一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的人都愣住了。

卫阙冲我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哟!好久不见啊祝贪。”

一句好久不见,让我顿时想哭出来。

好久不见,原来你们都还在。

尉嬴冲我挑挑眉毛,“我怎么觉得你进去出来后更加漂亮了呢?”

福臻脸拉了老长,“你什么意思啊!意思是咱祝贪妹妹进去前不好看吗!”

傅暮终在一边笑,“尉嬴这意思明显是觉得祝贪现在气质比以前成熟了。”

福臻冲他看过去,“就你会说话。”

卫阙冲我张开双臂,“老相好见面,不来抱抱吗。”

我笑着泪糊了眼,上去扑进他怀里,我说,“好久不见。”

卫阙满意地深呼吸一口气,吻了吻我的发香,他说,“五年了啊,祝贪。”

我笑着说,“是的,你有没有为我守身如玉?”

旁边福臻怪叫,“守身如玉?怎么可能。我们卫公子不要太花心,自从你一进去,他就开始换女伴。”

我抬头看卫阙,注意到了他坚毅而又干脆利落的下颌线,我说,“你就这么对待我?”

卫阙说,“你不懂,爱之深痛之切。”

“痛之切原来就是换女伴……”一边傅暮终声音拉得老长,“当初不让我撩祝贪,结果自己发展成了祝贪的入幕之宾……真不要脸……”

“卧槽,你怎么说话呢!”卫阙一听入幕之宾这四个字就浑身鸡皮疙瘩。

一群人都笑了,后进来的祝怀一看见卫阙和我,一把拎起包厢里的啤酒瓶,“你放开我妹妹!”

“哎哟!祝公子你放下酒瓶!”

“悠着点悠着点!妹控要杀人啦!”

“祝贪出来祝怀要进去了!”

我们一顿饭吃到了九点,祝怀坐在我旁边使劲给我夹肉,一边福臻都看不下去了,“祝哥哥,人家也要吃肉嘛!”

祝怀说,“你适合吃猪脑补补。”

福臻:“我操你妈的祝怀!”

吃完饭后我摸着肚子靠在椅子上,我说,“吃撑了……”

卫阙在一边说,“你瘦了好多,应该多吃点。”

傅暮终提议,“晚上要不要去哪儿玩?反正今天是给祝贪接风洗尘来的,你们想个好玩点的地方。”

福臻说,“要不去酒吧?我们开两张舞池卡,给祝贪叫一群牛郎。”

我笑着摇头说,“算了算了,我挺怕你们的。”

尉嬴说,“去kw吧,现在酒吧吵,祝贪现在看着也不像是喜欢去酒吧玩的人。不如我们自己开个包厢,唱唱歌喝喝酒?”

福臻说,“给我点十个果盘谢谢。”

尉嬴说,“好,果盘给你签到厕所门口,你进去吃,别碍着我们视线。”

一帮人又打又闹出了火锅店门口,福臻拿着车钥匙,哎哟哎哟地叫唤,“没想到我们祝贪妹妹出来了待遇还是这么好。不知道哪天我进去出来有没有人请我吃火锅。”

“谁带你去吃火锅,接都不想去接你,你干脆坐牢坐到死得了。”

卫阙笑着上了车,探出脑袋来,“美女,在我们这几个帅哥里边挑个车坐。”

尉嬴说,“卫阙你胆儿挺大,不怕祝怀揍死你?”

祝怀拉着我往他的车子走,一排人都笑了,齐齐发动了车子,路上祝怀顺路打了个电话订了个包厢,随后便一踩油门跟上他们的车队。

几辆名贵的跑车在夜晚的街头划过绚丽的光束,转瞬即逝,亦如梦幻泡影。

我坐在祝怀的车子上,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过不切实际。

我也觉得他们在隐隐逃避着某个话题。

什么话题?

今天少了谁?

我不敢去想,闭上眼睛,将人陷进车椅里,按下车窗。

夜风将我头发吹得飞舞,夹杂着不知道是谁的叹息掠过我的耳朵,我深呼吸,没有睁开眼睛。

我在想一个男人,一个进去了五年都想的男人。

可我不敢说他是谁。

******

到了kw包厢的时候,尉嬴打头阵,低消是祝怀付的,他便自告奋勇要开酒,福臻在一边说那小吃我来付,傅暮终说小费我来给,末了卫阙很懵逼,“那我干什么?”

尉嬴说,“你负责给我们叫pr。”

卫阙说,“混蛋,给你们叫pr玩是不是?”

尉嬴说,“知我者莫若卫公子。”

卫阙乐了,“你家里的不是还有一个没搞定吗?”

我一听就来了兴趣,我说,“什么什么?这几年尉嬴有老婆了?”

卫阙说,“是啊,我们那块赫赫有名的美人,尉嬴都搞不定。”

尉嬴脸色很难看,“你就知道把我家事往外传。”

我说,“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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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听这话!”尉嬴骂我,“小没良心的祝贪!”

祝怀开了个vip包房,进去后大家各自坐下,服务员进来放东西,开酒,顺路帮我们开机,福臻握着话筒,喂喂了两声,“今儿个我们祝贪妹妹回家,我决定给你唱首歌。”

傅暮终说,“自己人,别开腔!”

卫阙说,“按住福臻别让他拿到话筒!”

尉嬴说,“卧槽,我还没做好准备!”

祝怀对着服务员说,“别给他点歌!”

我一脸懵逼,于是福臻已经拉开嗓子吼了起来——“啊——啊——啊——啊——!!!”

我被炸得外焦里嫩,我心说这是什么破歌!愣是没听出来他唱的啥!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尉嬴抓着话筒把他的调子找了回来,“醉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

旁边卫阙也去凑热闹,四个大男人挤在一块,“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我和祝怀笑得倒在一起,“为什么要唱这种歌!”

福臻说,“高兴啊!”

我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我说,“听这歌我还不如回去呢!这比受刑还痛苦!”

福臻拿着话筒喊,“祝贪你别激我,惹急我我给你唱爱的供养!”

祝怀求饶,“算我求您的,千万别唱!”

福臻喊道,“服务员来个爱的供养!”那个腔调颇像土老板暴发户。

一帮人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最后都七荤八素地倒在沙发上,我摁着额头站起来,祝怀在一边拉住我。

我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我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的时候,浑身一颤。

他就这样直勾勾看着我,可是我却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男人。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许久我才站起来,我说,“我去上个厕所。”

祝怀松开抱着我的手,那双眼睛里有太多情绪,我根本承受不来。

我想,或许这五年,他过得比我还要苦。

我迈着疲乏的步子走向kw的厕所,走廊的末端如同一个漆黑的黑洞,张着一张大嘴,似乎要将我吞没。

我一定是喝醉了,眼前的视线都开始模糊,地面扭转着,墙壁倾仄着,我在一片混沌中听见耳边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逼近我的心脏。

我抬头的时候,在这一片混乱中看见一个细长的人影,如同一道剪影,立在走廊的最末端。

他身后依旧是那个黑洞,让我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睛。

我觉得我肯定是看错了,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

是不是我太想他了,所以会在喝多的时候看见他的脸。

男人就这样上前,直到走到我面前。

我便一下子看清楚了他的表情,冷漠而又白皙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半睁不睁的眼睛透着生人勿进的寒气,以及相当不善的腔调。

如同置身时光的洪流,它们叫嚣着从我身边奔腾而过,无数影像回忆在我脑海里飞旋着徘徊着。

无数次我以为我忘记了,可是大脑却替我记得着。

仿佛又回到最初的原点,仿佛这五年根本就不存在,这张脸,一点都不陌生。

我记起了我在监狱里割腕自杀的时候,曾在濒死时看到一张冰冷苍白的脸,醒来时我手上缠着绷带,而病床边没有一个人。

我曾在洗澡时在浴缸里放满水,将自己的头浸入水中,肺部传来剧烈的疼痛的时候,我也看到过一双如同冷血动物一般的眼睛,感觉到有人抓着我往上提——可是那个人的手太冷了,我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热度。

我也曾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回忆和美好,我躺在监狱里,等待着火舌将我包围,可是有个身影冲进来,重重将我拖出火场。他戴着防护器具,连同脑袋一并罩在罩子里。我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去问他是谁。

我想,这无数个日子里,都曾经有一个如同鬼魅的男人在阴影里等候,在我以为忘记了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出来,牵扯着我,拉拽着我,让我活下去。

就如同现时现地,那黑洞一般的走廊口,他便又出现了,冷白色的脸上面无表情而又森冷麻木,一双眼睛不带半点感情,鼻梁笔挺,嘴唇菲薄。

他靠近我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自己心脏在鲜活地跳动着,就仿佛是受到了蛊惑一般剧烈跳动着,血液在身体里逆流的感觉让我仿佛回到了曾经,我觉得自己像个新生儿,等待着有人将我接生。

他靠近我,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些弧度,细长而又节骨分明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脸,指腹停留在我的唇角,他在喊我的名字,“祝贪。”

仿佛从远处的大地传来脉搏的跳动声,伴随着他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将我从冰冷中拽出,我望着他,内心一片疼痛。

我想,他还是俊美优雅的,永远不会老去,而我,已经老了。

黎悯轻笑一声,如同记忆中他笑起来带着些许嘲讽的模样,此时此刻他也是这般,轻轻将我搂住,他说,“祝贪,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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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谁的欢迎回家都没有从他口中说出来剧烈。

曾经,我对他说过无数遍,我说,带我回家;走吧,回家;黎悯,我疼,我想回家。

现在,换作他对我说,祝贪,欢迎回家。

我耳边嗡嗡作响,如同置身最嘈杂的人潮之中,所有人夹着我带我走,而我不知所措茫然无力。

我忽然间就流出了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酒精上头,我伸手摸他的脸,依旧是冷的。

黎悯还是冷血的,他从来都没有温热过。

他愈发成熟且稳重,可我不一样,我越来越破碎了。

我对黎悯说,“好久不见啊,黎悯。”

除此之外,我能想到什么开场白呢?

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抹杀这五年来的一切呢?

黎悯,我和你,都是彼此的罪人,这根本不是五年可以解决的事情。

我转身进入厕所,再次走出来的时候,黎悯还在门口等待我,那双眼睛漂亮而又锐利,我想起以前他说恨我的时候,眼里的情绪美得惊人。

我又在他眼里看到了那一片正在慢慢毁灭的世界,如同是我内心的倒影,我想,黎悯,我们终究还是同类。

他站在门口,冲着我抽了支烟,随口一般问道,“你在哪?”

我意识到这是他在问我包厢号,我说,“V2.”

他说,“我就在你隔壁。”

我无言,沉默地望着他。

和这个世界脱轨太久,我甚至都忘了要如何去招架他,只能这样沉默而又束手无策地,被动着。

黎悯上前,冰凉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腕,他说,“祝贪,你这次,别想逃。”

我想,我大概什么时候都没有彻底逃脱过。

哪怕死,大概也逃不开黎悯身边。

黎悯口中的烟就这样朦胧地缠在我脸上,我听见他用缱绻而又暧昧的语气呼唤我,却带出我心中藏得最深最痛的回忆——

“我抓住了唐为,这五年,他还没死,你,要不要来看看?”

******

祝怀知道我遇见黎悯的时候,失手打翻了酒杯,正在唱歌的卫阙声音一听,随后转过头来看我们。

我望着祝怀,忽然间就失去了解释的力气,我说,“他在门外等我。”

所有人都齐齐朝着门口望去,那里,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身影。

黎悯站在那里,穿着西装裤,两腿笔直,神情冷漠,一只手还插在兜里,似乎是在等候我。

我便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对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我说,“我要见唐为。”

黎悯反手握住我,“见唐为可以,你得跟我走。”

跟谁走不是走?我说,好。

祝怀在我背后喊我,用尽力气,他说,“祝贪,你别过去!”

他又转头冲着黎悯,原本年少交好的他们现在各自为敌,“你到底想把她怎么样?”

“五年前是这样,为什么五年后还要再出现?”

祝怀喝多了,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黎悯轻笑了一声,就带着我走,身边一帮人看着他将我带走,没说话。

或许大家都懂,黎悯早晚要带我走,任何人都拦不下。

我和黎悯之间,总要有个你死我活。五年前是,五年后也是。

我从v2走出,路过旁边的v3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人,可是门上的招牌亮着,显示这间房的确是有人预定的。

黎悯他得知了我来kw的消息,一个人沉默地在我所在的包间隔壁又开了一间,甚至在我上厕所的途中制造偶遇。

我没说话,跟着他走到楼下。

他细长挺拔的背影似乎从来都不会老去一般,永远那么坚毅冷漠,就像这五年变化的只是时间,剩下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改变。

我坐上他车子的时候,黎悯在一边发动,我说,“你换车了。”

黎悯嗯了一声,“今年刚换。”

布加迪威龙的标志嚣张而又霸气地印在方向盘上,他踩下油门,车子便弹射而出,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瞬间消失。

我说,“五年,你已经彻底成为黎家大少了啊。”

黎悯说,“嗯。”

我说,“已经不需要我帮你去勾引虞渊了啊。”

黎悯又说,“嗯。”

我笑了,眼角有些湿润,我说,“你们都变了,只有我还在原地。”

只有我被丢下了整整五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不如我一开始,我便不要出来。

哪怕在那牢笼里度过一辈子,也好过现在日子过得根本不像是日子。

黎悯单手把着方向盘,他的五官更加冷了,我不知道这五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越来越没有人气,只知道他这样的人,大概也难以回复过去热情的模样。

所以只能越来越冷,越来越难以靠近。

我说,黎悯,你把唐为关了整整五年吗?

黎悯说,是的。

我说,黎悯,是你在为我报仇吗?

黎悯说,是的。

我说,那为什么,黎悯,五年前你为什么不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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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悯说,“如果重来一次,我也一样会选择不救你。”

我笑了,这大概也是我内心深处的愿望,拒绝救赎,拒绝帮助。我想在痛苦中折磨自己,不需要有人来搭把手。

我见到唐为是在一小时后,黎悯将我带去了一个废弃的地下车库,他将那里都改造了,我一走进去,车库里便有灯亮起来。

黎悯如同缓缓诉说着一个故事一般,将我领到一个独立的房间面前,随后,拉开了外面的铁门。

一股子药味一下子冲我扑来,我眯了眯眼睛,就看到浴缸里放满了药水,已经形成了一池很难以形容的颜色。药水的味道太过刺鼻,里面似乎还有很多化学剂的成分,我走上前的时候,心里一惊。

一张脸缓缓浮现在我面前,我看到了唐为浮在这个池子里,身体都被泡在水里,没有四肢的他如同一根人彘,手臂边缘被人削得整整齐齐躺在里面。

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有胸膛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我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我说,“他……还会睁开眼睛吗?”

黎悯说,“偶尔会,还活着。”

他将唐为吊着,泡在这种地方,不断地让他维持着生命,又不断地让他在去死的路上。

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地发生了,并且黎悯是主谋。

他看着我,他说,“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我说,“还不够。”

黎悯笑了,“还不够什么?”

“还不够让他痛苦。”

我呓语着,“还需要更多的痛苦来让他承受……虞晚眠,虞晚眠还活着……”

黎悯上前,将我拥入怀抱,轻声对我说着,“没关系,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就仿佛出狱这么久以来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情绪一般,我说,“黎悯,这五年你在做什么?”

黎悯把我按向他的胸膛,喃喃着,“在活着而已。”

鼻尖碰到他胸膛的时候,我一阵热泪涌出。

我想,我一定是沉寂太久了,才会这么寂寞,才会这么不满足。

我看到唐为这样,心里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感都没有,这样根本还不足够,我还想要他更加生不如死。

我在监狱里度过的五年,必须要有人用更惨烈的代价来偿还。

回去的时候黎悯把车速开得很快,我们就像一对赴死的情侣一般笑出声来,随后他问我,“祝贪,你有想好出来以后做什么吗?”

我摇摇头,这个问题祝怀也问过我,可我除了茫然,一无所知。

黎悯笑了笑,伸过一只手来握住我,他说,“来我公司里。”

和几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说,“这一次,无论你怎么动虞晚眠,我都不插手阻拦。”

看来是时候有些账要和虞晚眠算算清楚了。

我这人生的五年,我手上的鲜血,需要和她一分一毫算明白。

她已经没有了唐为,没有了强大的靠山,她还有虞渊,可是若虞渊也不会帮你了呢……?虞晚眠,你承受得来我的疯狂吗?

******

我让黎悯送我回祝怀家里,推门进去的时候,祝怀在客厅里看见我,脸上的震惊和错愕还没来得及褪去,他大概没有料到我还会回来,客厅茶几下面还散着一堆易拉罐。

我冲他笑笑,我说,“kw没喝够,回家还要再来一场?”

祝怀上前来抱我,他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靠在他怀里,他的怀抱好暖,和黎悯的冰冷完全不同。

我说,“以为我会跟着黎悯走?”

祝怀说,“是的,我每次都觉得自己要输给他。”

我轻轻笑着,“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祝怀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将手放在我后脑勺上,对我说,“回来就好。”

我从他怀里离开,我说,“我去看唐为了。”

祝怀浑身一僵,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唐为还没死?”

我摇摇头,“没死。”

“那他现在在哪?”

祝怀按住我的肩膀,“当初傅峥嵘找到了他的尸体……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谁瞒天过海偷偷救出了他?”

我向他解释,“不,应该这么说……是黎悯将他瞒天过海,但是,这并不是拯救。”

是更深层次的毁灭。

祝怀震惊地盯着我,随后情绪才缓缓地压下来,“啊……是黎悯啊。”

“我早该想到是他了,除了他还能有谁会这么做呢?”

祝怀喃喃着,随后又看向我,“祝贪……你现在,要和黎悯……”重归于好吗?

不过后半段他没敢说出口,我静静地等候着他把话说完,可是他没有,我便冲他笑笑。

重归于好这种话,问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我和黎悯都已经没有可能再重归于好了。

我和祝怀道了晚安就上楼,上了二楼的时候,我用余光瞟到了祝怀一个人这样孤零零地站在楼下大厅里,一盏立灯在他身边亮着,拉着他的影子印在地面上,显得意外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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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祝怀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我们一直都在做着无用功,哪怕心里大家都清楚,却装作看不清楚真相。

时隔五年,我心中的仇恨依旧没有被消灭。反而在这些日子的压一下越来越疯狂,越来越黑暗。

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越是接触阳光,无处可逃的黑暗就越会钻入心灵深处,在你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它就从缝隙里释放出来,将你整颗心都牵连着动荡着。

所有的你以为的风平浪静,都是只是掩盖住它的蠢蠢欲动而已。那些念头就这样小憩着,在你心脏深处沉睡着,若是哪天醒过来,那些掩盖在温和日子背后的黑暗便疯狂侵袭,以一种比先前更剧烈的姿态,席卷你全身。

我想,我还是学不了乖。

看见唐为那一刻,我还是气血上涌。

哪怕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被这个世俗磨平了棱角,可是见到唐为的脸被黎悯浸泡在药水里的那一刻,我终究还是……畅快而又痛苦地笑了。

祝怀,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不会爱人的怪物。

我走上楼梯,关上门,那一刹那,就如同我和祝怀世界的彻底脱节,随后嘭的一声响——

门关上了。

******

我第二天起床整理好自己,走出门的时候,看到门口祝怀和黎悯在对峙。

祝怀说,“你为什么还有脸来找他?”

黎悯没看他,反而看向我,“你不是要复仇吗?冲我来。我是一切的罪原。”

我理了理自己这几年在监狱里留长及腰的发,拎着包上前,我说,“好。”

坐上黎悯的车的时候,祝怀从门后面走出来,目光悲伤地看着我,他说,“祝贪,我真的再也没有机会拥有你了吗?”

我轻声说,“祝怀,我已经不值得任何人去拥有了。”

后来,黎悯发动了车子直接离开原地,我看到祝怀的眼里如同一片汪洋大海,就像我五年前看到的一样,那片大海吞没了我一切情绪,连同呼吸一起,将我吞没。

黎悯带我去他公司花了二十分钟时间,他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到了公司门口直接下车,将钥匙丢给保安去停车,外面一排人恭敬地喊了一声黎少,随后注视着他进入电梯。

我听见了背后的窃窃私语——

“那个女人是谁?”

“看着有点眼熟啊,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这几年黎少不是身边一直都没有人?要说也就剩下虞晚眠了,我以为他们两个会订婚来着?”

“黎少和虞晚眠?据说对方养父虞渊不是很同意,不过都五年了,现在也没有什么怨言了。”

“就是,这个女的肯定是狐狸精,过来勾|引黎少,还想着拆散黎悯和虞晚眠!”

“不得了,要提防啊,你看她都可以跟着黎少进去独立电梯了!”

电梯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随后那些议论声也被隔离在外面,我转头看向黎悯,我说,“这几年你都和虞晚眠保持着联系?”

黎悯破天荒地没有否认,居然点点头,“对。”

我笑了,“你知道我有多恨她吗?”

黎悯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知道。”

他轻声在我耳边说着,“若是你不愿意,一个月后的婚礼,你来劫场子怎么样?”

我说,“那你要是不跟我走,我不是丢脸丢大了吗?”

黎悯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不如试一试?”

我笑得更开心了,“黎少,我可不敢赌,你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与我无关。”

黎悯也笑,随后电梯门在我们面前又一次打开,他带着我走向总裁办公室,我愣了愣,我说,“我在哪儿工作?”

黎悯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提醒我,“里面还有一间独立的,你当然是做总裁的专职秘书。”

我脸上更震惊了,“那不是像被总裁包养的情人吗?”

黎悯冲我咧嘴笑笑,露出两个酒窝,还挺帅的,他说,“又不是没包过。”

这孙子给他一点好脸色就开染坊!

我说,“我不乐意。”

黎悯说,“一个月十万,白吃白喝,不用干事;上班睡觉,下班吃饭;月末分成,年底奖金。”

我立马改口,“黎总请务必让我来担任这个职位。”

黎悯笑得很开心,用一个不大恰当但是又相当恰当的比喻那就是,笑得跟朵花似的。

一个早上的时间,公司里都传遍了,今天黎少带了一个女人来公司,而且都没面试,直接安排她做了专职秘书,位置还就是在总裁办公室外面的独立房间。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有什么来头,和黎悯什么关系,只有我和黎悯两个当事人异常淡定。

中午午饭的时候,黎悯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就正好路过我这里,顺路进来喊了我一声,“下来,出去吃东西。”

我关掉了看了一半的美剧就跟他往外走,黎悯问我,“楼下保安把车钥匙送上来了吗?”

我从兜里摸出钥匙给他,“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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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悯笑了,“你怎么不给我?”

我说,“我看你那会在开会没好意思打扰你。”

黎悯跟哄小孩子似的拍拍我的头,“下次直接送进来吧,没关系。”

我们一边走,身后跟着一堆尾随的人,一边还在那里议论。

“什么关系啊……啧啧,这么亲密?”

“她拿出来的钥匙是黎少的吧?”

“不会吧,难道黎少的真爱不是虞晚眠?”

“这个女人真的好眼熟啊……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

“肯定不是好东西,长得那么骚。”

“哈哈你是不是嫉妒人家漂亮。”

“我要是这么漂亮,我也找个像黎少那样的男朋友。”

我听见背后那些声音的时候,心里已经一点波澜都没有了。

曾经的我会为了这些话冲上去和人你死我活,现在的我听见这些话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冲动的想法。

我甚至已经无所谓了。

人心永远都是不可估量的,哪怕你现在过去跟他们解释清楚,背后还是会有人要和你过不去。

我就踏着这些议论声出了公司大门,黎悯带我去地下车库,我们坐了上去,随后他和我说,“我让尉嬴定了一个荣新馆的包间。”

荣新馆是一家比较有名的日料店,每次都要排队才能吃到,尉嬴这几年加入了股份,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说上几句话。

我说,“我昨天刚见过他。”

黎悯边倒车边说,“在祝怀那里见的,和在我这里见的不一样。”

我说,“尉嬴这样不会被祝怀骂吗?”

黎悯说,“有什么好生气呢?尉嬴是祝怀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啊,自然两边关系都好。祝怀要是不乐意,完全可以不和尉嬴做朋友。可是你看,他也没和他撕破脸。”

我没说话,黎悯将车子开出去,我将车窗放下,耳边便又有风吹进来。

他说,“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坏,只有互相有利可图彼此需要利用,才能保持最为轻松且舒服的关系。”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转过头来看我,随后对我说,“就像我和你之间的互相利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