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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

天空雷云闪动,轰鸣声响中,连同大地都在震颤。

许不令撑着油纸伞,缓步穿过前朝修建的八角牌坊,目光扫过石龙山下的建筑群。

小桃花拉着许不令的手,躲在油纸伞下面,依旧在小声说着:

“等去了长安城,我把娘亲也接过来,然后去哪个老酒铺子里面当学徒……”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

“为什么呀?”

“因为那里的酒好喝呀。爹爹和吴伯伯喜欢喝,大哥哥喜欢喝,师父他也喜欢喝。上次在长安城喝过一次后,师父连漠北的马奶酒都不碰了……”

“若真是如此,那我岂不是每天都可以蹭酒喝?”

小桃花抬起脸颊笑了下,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她把手放在腰间,摸了摸那个银元宝:

“酒钱早就付过了,就怕大哥哥不来。”

“断玉烧,喝了就戒不掉,怎么可能不来。”

许不令轻声言语间,拉着小桃花,走进人烟稀少的山腰集市。

石龙山是杭州百姓避暑踏青的地方,连日暴雨,山上没有游人。战乱刚刚平息,集市上的铺子也未开业,平整长街上,只有自长空落下的数万雨花。

街道两旁,雨帘自飞檐青瓦上垂下,白石台阶静立雨中,景色肃然而清雅。

许不令拉着小桃花,在街上走出不远,眼神便微微凝了下。

长街道对面的大牌坊下,身着文袍的左清秋,头竖玉冠,左手撑黑色纸伞,右手负于身后,横置的铁锏,犹如夫子手中的长戒尺,身形稳若苍松,屹立在天地之间。

“师父!”

小桃花遥遥看见人影,连忙在雨伞下招手。

许不令脚步不紧不慢,走向大牌坊。

左清秋神色平静,带着三分笑意,如同慈祥的长者,遥遥便开口道:

“许世子,久违了。”

许不令长靴踩过街面上齐鞋跟的雨水,来到大牌坊前,距离十步:

“是啊,久违了,左先生远道而来,不直接登门,反而来了石龙山待着,难不成还担心我小肚鸡肠,因往事怠慢了先生不成?”

“山中雨景甚好,过来看看罢了。”

左秋千轻声客套一句话,转眼望向站在许不令伞下的小桃花:

“左边,你先回白马庄,和你那满枝姐玩去吧。我和许世子聊些正事儿。”

“嗯?”

小桃花好不容易才走过来,有点不乐意,不过她也知道不能搅合大人的正事,想了想:

“师父,大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许不令面带微笑:“等你师父想回去的时候,我陪着他回去。”

左清秋呵呵笑了下:“是啊,若是聊的不投机,为师就先走了,你和许世子继续在江南待着便是。”

“啊?”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有点犹豫,迟疑了下,还是点头道:

“那你们一定要好好聊啊,我回去找思凝姐做螺蛳粉,你们别回来晚了。”

左清秋微微颔首。

许不令抬手在小桃花脑袋上揉了揉,没有言语。

“我先走了哈。”

小桃花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安,看了最亲近的师父和大哥哥一眼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走向来路,直至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

霹雳——

电光划过云海,照亮了稍显昏暗苍白的大地和建筑。

身着长袍的两个男人,手持油纸伞,立在大牌坊内外,同样持着寒铁长锏,一个挂在腰间,一个负于身后。

许不令脸上淡淡的笑意,随着小桃花的离去逐渐敛去,冷峻双眸,看向对面的左清秋:

“左先生,执迷不悟者,多半没有好下场。我跟着小桃花过来,是看在和她的交情上,过来劝劝你。战乱已经伤了万千百姓,好不容易快要平息,我不想再伤了身边人。”

左清秋手指轻轻摩挲着黑布包裹的铁锏,身形纹丝不动,平淡道:

“你不该过来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成大事者,也不该因为儿女情长,把自己置身险境。”

许不令勾起嘴角笑了下,微微摊开左手:

“我想做的事儿,天王老子都拦不住我,还请左先生别自不量力,伤了彼此和气;只要先生随我回白马庄,以后位列三公九卿者,必有先生的名字。”

左清秋摇了摇头:“天下已定,朝堂上有我没我,区别不大。”

许不令微微皱眉:“先生既然是明白人,摆这请君入瓮的阵仗,意欲何为?”

左清秋轻轻笑了下,看向许不令,目光灼灼:

“天命所归者,只能有一人。我在漠北谋划数十年,却因非战之罪落得如今下场,输不起,不服气。”

许不令轻轻叹了口气,对此倒也理解——若是他的对手,忽然掏出飞机大炮来降维打击,他也不会服气。

“事已至此,天下归一已成大势,先生无论输不输得起,都改变不了大势,徒劳挣扎或者以身殉国,又有什么意义?”

“再完美的局,总有破绽。你即便受天道垂青,众望所归已经没了能和你抗衡的势力,破绽还是有,而且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许不令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左清秋负手而立,沉声道:

“当前局势,已经没人能抗衡许家,但许家从肃王许烈起,三代单传至今,没有任何旁系庶子,甚至连远房兄弟都没有。

我想要让姜氏光复,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取了你的性命。

只要你一死,肃王无后,许家旗下势力自行溃散,即便肃王续弦再娶,二十年时间,也足够姜氏重新整顿……”

许不令摊开手来,打断了左清秋的话语:

“先生,你太异想天开了。我敢来,就没人能把我留下。再者,先不论能不能取我性命,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事情也不会向先生所想的方向发展。

首先,我许家没反,如今还是大玥臣子。

如果我死了,肃王无后,那麾下世家门阀,包括我父王,都会顺势辅佐幼帝宋玲,继续促使天下一统。

之后,若是我父王有了后人,那‘玥肃禅代’,顺理成章将皇权拿回来。

若是我父王确实无后,这皇权会还给宋玲,避免战乱再起导致天下分崩离析,我肃王一脉,还能落下‘满门忠烈’的千古贤名。

你今天杀了我,还有我父王;杀了我父王,还有宋玲;杀了宋玲,还有东部三王、无数宋氏宗亲。

天下大势就是如此,无论你我愿不愿意,大势都会推一个领头人出来,而这个人,怎么都不可能轮到姜氏。”

话语落,双方安静下来。

左清秋持着油纸伞,雨水自伞骨滑落,深邃双眸,认真看着许不令。

沉默许久后,左清秋摇头笑了下,笑的很无奈:

“至少,大玥换成其他人掌权,比你好对付。”

下不赢棋局,就换个弱点的对手。

很不要脸的打法。

许不令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说不通了,他手放在腰间的铁锏上:

“左先生经常对小桃花说,要为天下开太平,所以我敬你。如今先生为了一己胜负之心,阻挠我平定天下,会产生什么后果,先生可明白?”

左清秋点了点头:“这场仗会再打十年,直至生灵涂炭、浮尸千里。”

“先生既然知道,为什么要一心求死?”

“习武一生,岂有不战而降之理,心中这口气,压不下。”

左清秋取出铁锏,斜指地面,雨水自铁锏滑落,滴在地面的青石地砖上。

而随着这个动作,长街左右房舍上方,出现两个头戴斗笠的人影。

一手持青锋长剑,神色严肃,是北齐剑仙燕回林。

一肩抗八角铜锤,穿着袈裟,露着一脸癫狂嗜血的笑容:

“国师大人,何须与他讲这么多废话,断臂之仇,贫僧近日必报之。”

许不令手扶腰间铁锏,扫了眼房舍上的半面佛和燕回林,眼神稍显桀骜:

“三打一,左先生心中这口‘武夫之气’,是岔气了?”

左清秋摇了摇头:“许世子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话语落,一道黑色魅影,在雨幕中骤然出现,落在了许不令后方的屋檐下,一袭书生袍已经湿透,表情依旧阴郁淡漠。

许不令回过头来:“伯父,你不必露面的。”

厉寒生眉锋轻蹙:“这等阵仗,此生恐怕再难遇到下一回,习武十余年,能风风光光退场,也不失为一种幸事。”

许不令见此,点了点头,转眼望向左清秋:

“左先生,还打吗?”

无人言语。

寂静长街,在淅淅沥沥的暴雨中安静下来。

半面佛和燕回林眼中多了几分谨慎,自房舍青瓦之上,缓步移向屋檐下的厉寒生。

雨珠自左清秋伞骨滑下,落在青石街面上,溅起点点水花。

直至一声霹雳雷霆,自九天响起,长空化为白昼,天地一片苍茫。

霹雳——

左清秋眼神猛然一凝,用手转动伞柄。

木制的伞杆,肉眼可见的扭曲,继而是伞骨、伞面。

飒——

三十六根伞骨,洒出三十六滴雨珠。

雨珠如离弦之剑,在空中洒出一道圆弧,数颗击打在八脚牌坊的石柱之上,碎石横飞,留下一线整齐的坑洞。

余下雨珠,划过许不令战立的街面,雨伞尚在,伞下的白衣公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雨滴击碎了油纸伞,画着江南山水的伞面尚未落地,一声爆响,便从八角牌坊上响起。

“嗬——”

许不令身如雄鹰扑兔,从三丈高的大牌坊上一跃而下,双手持铁锏,无坚不摧的黑铁长锏,劈碎了密集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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