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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张加大版的贺卡,应该是让花店代写的,而代写的人有些粗心,把备注也一同写了上去:

“倒数第三排右手数起第五个,千万不要送错地方了。”

他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像是袅袅散开的雾气一般。

没有贺卡,他也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往下,贺卡上只有七个字:

【从此鲜花赠自己】

原楚聿捏着这张贺卡,怔怔地出了神。

“晚上去公墓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是妈妈,所以公墓也不可怕了。”

“她只是想逃走,逃到更远的地方,用剧烈的方式割断与日常生活的联系,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①

在楚关迁意外离世后,从早到晚熙熙攘攘的人流,嬉笑啼哭的窃窃之声,漫山遍野的精致花圈,所有比活着时还要热闹的靡靡景、物、人构建出了混乱的秩序。

他不知道自己算是那种秩序中的跟随者还是主导者,只知道从陵园出来时,深呼吸的那口空气少了浊物。

他想,这样的好日子,他应该来送一束花。

这里比丧礼堂门口更值得鲜花。

只是他没想到,有个人先一步在墓前送了大片的鲜花。

更甚,不是全白的祭奠花,而是血一样浓烈的红色,是火焰一样炙热的红色,带着拍手叫好的呐喊和掌声,带着肆意洒脱的大路朝前看的寄托。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

再也忍受不了了,那些出自理性考量做出来的所有克己守礼的行为在此刻被潮水一样汹涌的情绪击溃。

他熟练地输入那串甚至不敢存在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拨过去。

他在这两个月里安静地等在角落里等待她偶尔的垂怜,知道她辛苦且忙所以除了工作以外半句废话都没有打扰,实在难捱时点开那些语音,像是穷困潦倒的吝啬鬼每日在擦拭那仅有的一块金币,又或者过分挤压工作,在晚上抽出时间飞往G市,只为像一块见不得太阳的苔藓一样悄悄去瞧她一眼。

夜幕给了人遮挡秘密的幕布,也给人梦境般的幻觉,她从公司结束工作通常都很晚了,而刚好,他也像是午夜零点的辛度瑞拉一样能在这段时间里短暂地收获世上最鲜活甜蜜的美好。

他知道她住在哪里,但一次都没有上去过;他知道她前几次抽空回来过,但因为停留的时间实在太短,分不到他身上。

这些或主动或被动的克制的举动每增加一分一毫,都像在一座被蚁虫蛀烂的堤坝上聚水,到了临界点只会迎来更惨烈的溃败。

想听到她的声音,想见到她,想拥抱,想——

铃声忽然在远处飘渺响起。

因为隔着距离,那雾里看花一样的音色灌入耳朵里时,原楚聿甚至以为这是他头孢配酒出了什么问题。

他缓慢地抬起脸,稍眯起眼向着声源方向眺望过去。

那块大石头上,梦里的人居然就真的这样出现在朦胧月色下。

他手中拿着的那束鲜花“啪嗒”一下落在地上,手机依然举在耳边,那条手臂像是僵硬的雕塑一样不受控制。

他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她。

林琅意将手中的手机调转了个面,把响铃时亮起的屏幕转向他,像是应援似的笑眯眯地冲他摇了摇。

他依旧跟老僧入定般寂然不动。

两人遥遥相对着。

林琅意见他不动,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伸出一条腿往下踩了踩,踩实后避开积水处跳了下来。

跳下来时发出了清脆的“啪”的一声。

他似被这点声音击醒,睫毛一颤,往前浅浅迈了一步。

跨出第一步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他开始一点点向她走来,眼里根本没看路,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怕一不留神她就如一阵烟一样消失了。

他越走越快,途径路上不小心踩到了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脚踝一别,整个人剧烈摇晃了一下。

林琅意被吓了一跳:“喂!”

他脚步不停,到最后迎着她大步跑过来,敞开的西装外套被风吹着往后微微扬起,几秒间奔跑到她面前。

林琅意那句“好久不见”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重心往前栽,像是没刹住车一样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才停下。

鼻腔涌入熟悉的香薰气息,林琅意连同自己左右两条胳膊都被他紧紧环住,他将她越锁越紧,几乎要勒进胸腔处,一起贴在他那颗激烈跳动的心上。

他将下颌贴在她发间,稍顿,又觉得这样还不够,收紧了手臂,俯身将脸埋在她肩窝处。

林琅意顿了好久,才抬起手臂回抱住了他。

夜晚静谧平和。

看,她就说她特别擅长送礼吧。

……

原楚聿拥抱的时间太久,林琅意等到自己小腿都有些发麻,才推了推他的脑袋示意他起来。

“我要去拿点衣服,”她说,“来得急,都没带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她一眼,一句话不说,直接带她回到了定浦小区。

上电梯时,她往对面看,发现16层的灯亮着,也许是程砚靳还住在那里,才看了两眼,身后的人又缠上来,搂住她的腰,想把她转过身去别看别人。

“你们是不是要分开了?”他低声问了一句。

“嗯。”

揽住她的手臂动了动,他贴过来,在电梯快到站的时候居然打小报告:“程砚靳对外没表过态,先前你在G市一去不回的时候——”

说到一去不回还加重了语气。

“封从凝来小区看过,问程砚靳什么情况,他说你每周都回来,有空也来,你们俩之间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琅意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之前”,心想前两天跟程砚靳把话说清楚了,估计现在才终于上道。

“诶,那封从凝来小区你怎么知道?”她忽觉不对。

他看她一眼,鸦羽般的睫毛掩下来:“我现在每天都住在这里。”

这句话的含义在林琅意进屋后,产生了相当直观清晰的认识。

房子里的一切都非常正常,正常得让人瞠目结舌。

只要一脚踏进这里,第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一对年轻情侣的房子,无论是什么物品都是成套的双人份,并且从摆设来看,仿佛女主人每天都会回家并在这里正常地度过每一天。

黑蝶贝也迁移到了这里,一进门就蹲守在门口喵喵叫,看到她回来还会绕着她的脚转几圈,用鼻子嗅嗅,再用身体去蹭她。

林琅意抱起小猫,再一次环顾四周。

玄关处的女士拖鞋是放在鞋柜最方便拿取的外层;桌子上她的水杯就放在可直饮净水器旁,就好像早晨匆匆出门前喝完了水顺手放在一旁;浴室里她的毛巾和牙刷甚至已经换过,原楚聿总是很严格地把控着两个月一换的标准;阳台上,她的几件天转凉后马上可以穿外套还晾晒着,就好像她真的住在这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林琅意每逛过一个地方,就扭回头默默地睨他一眼,意味深长。

原楚聿也没说什么,脸上更没什么赧然抱歉的意思,有一种神仙大帝来了这也是正确的理所应当的信念感。

直到最后打开卧室的门,他的表情才有细微的裂痕。

林琅意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更换了稍厚的床品上,两个枕头齐整并排放着,以前她睡过的那一边,上面放了几件衣服。

都是夏季的薄衣服,她常穿的几件衬衫或T恤,还有她留宿几晚时反复穿的一件睡衣。

她抬起手指了指,脑袋转过去瞅着他,见他目光幽静,斟酌了半天才像是被他完全带偏了思路一样小心问:“是不是拿错了,天冷了,你要装,也该拿厚衣服。”

他轻微地眨了眨眼,站在门口时好像将她所有逃脱的路都封死了。

他轻声说:“不是假装你在家,是这几件衣服你总是穿,跟你身上的气味一样。”

他敛下眼睫:“有时候晚上回来迟了,过了点反而睡不着,攥着你的衣服闻到你的气息,会安定下来。”

最后这几句话说得更轻:“你走的时候才刚入秋,我都没有见过你穿厚衣服的样子,所以只能拿这几件你穿过的衣服放在旁边。”

这是什么当代筑巢行为?她可别把这哥给搞疯了。

原本想拿了衣服去酒店的林琅意被原宝钏震慑到,看着他这张落寞的脸,半句“要走”的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还没恭喜你跟庄岚把公司移交成功了,”他忽然往卧室内走,林琅意为了给他让路,也跟着往里退了两步。

两人都在卧室里,他打开床头柜取出一份股权转让协议,递给她:“一开始说好的,既然庄氏的回到你手里了,我这中间商也可以下岗了。”

诶!这就是她这次来想办的正事。

林琅意坐在床边,打开文件一一翻阅过去,这间隙,原楚聿递杯子给她温开的水,拿进来洗净的水果,取出早已干洗熨烫完毕的秋冬家居服,连带着刚烘干的柔软浴巾一同放在一旁,自然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