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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是那段。”原晴之喝了口茶:“不过说起来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师哥入戏,导致蝴蝶翅膀的缘故,等我入戏后,《邪祟》的剧情已经改了不少。不仅虞梦惊提前出来,他的力量也大不如戏本里描述的那样,反而很弱,还是少年形态。”

“少年形态……这个倒是不无可能。”晏孤尘思忖片刻:“戴茜老师和霍星岩老师入的是《夜行记》第一卷其他两部戏,前者《诡宅》后者《戏楼》,在这两部戏里,虞梦惊分别以青年形象和成熟男性形象示人。按照时间线推断,《邪祟》既然是第一卷排名靠前的戏,出现少年形态倒也无可厚非。”

“啊?是这样吗?”没看过夜行记的原晴之一脸懵逼。

“没错,正如晏监正所说。”青城博物馆人员当场翻开原稿展示:“夜行记戏曲的顺序是一条从前往后的时间线。按照惯例,第一卷开篇应该会书写虞梦惊的过去,真身和诞生缘由,可惜开篇早已不知遗落到哪里,否则我们还能看到虞梦惊的幼年形态。”

原晴之没忍住,差点喷出嘴里的茶。

她抽出一旁的纸巾,语气忿忿:“挺好的,至少戏曲史上从此少了一个惹人讨厌的小孩。”

她这幅对虞梦惊避之如蛇蝎的模样要其他人笑得前仰后合。

“原小姐怎么好像提到他都有点ptsd了!”

“可以理解哈哈哈,毕竟虞梦惊在戏里真的搞了不少阴间操作。”

“是啊,他的阴间操作可不少。不过说这些没意义,反正只是戏,谁要和纸片人较劲,那也太幼稚了吧。”

“说起来,我记得监正很喜欢听《邪祟》。”

“确实,我作证!只要是《邪祟》里的唱段,监正都能来两嗓子。”

一个司天监成员揶揄道:“难不成监正喜欢邪祟的女主?”

“看不出来啊,监正竟然喜欢这种类型吗……”

晏孤尘轻咳一声,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只是单纯欣赏谢二小姐而已,我最喜欢的旦角还是伶娘。”

伶娘是《夜行记》里的一个比较特殊的角色。

因为她是人类,所以在这部以魑魅魍魉为主角的志怪戏集里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单独分卷,只几个同时间线的章回里出场,扮演女主或女配。好在她人设出彩,虽然先天声带缺失,可戏舞却已臻化境,传说曾一舞引仙鹤而落,在戏迷中同样拥有不错的人气。

“可以啊,有眼光,我也喜欢伶娘这种实力派。”

原晴之满意地点头,顺手抓了把瓜子:“谢二小姐也确实很可爱,监正没粉错人。最后我出戏时想着来都来了,总得干点什么,就顺手捞了她和谢大小姐一把。”

“那太好了,也算圆了我一桩心愿。”

“……这个说法总给我一种穿到原著中改变了喜欢角色命运的既视感。”

“诶原小姐,您还别说,最近热播的那部电视剧《穿越时空来爱你》好像就是这个题材的,在年轻人里相当火呢。”

“贾文宇,你看起来也不大,难道不该划入年轻人的范畴里?”

“我嘛,老社畜了,哪能算?”

灯光微暖,众人一边碰杯一边交谈,聊得热火朝天。

元项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旁边,并不加入,像是同这热闹于世隔绝。

倒不是因为其他人冷落他,而是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失踪入戏又骤然出戏的他需要独处的时间。并非所有人都同原晴之一样,入戏三秒钟进入状态,出戏三秒钟就能抽离。对于普通人而言,情绪反倒最难调理。

在一片欢腾的氛围中,元项明安静地喝茶。

不远处,少女侧脸笑魇如花,他瞥过一眼,心底满是恍惚。

第一次剧情逆转之前,刀捅进腰腹的痛楚;在戏内看到武五朝自己跑来时,浑身冒冷汗的后怕……在出戏后,他清楚地知道,那些全部都是虚假的,可情绪却很难熄灭。

戏里情深似海,戏外转瞬成空。那些剧烈的情感一瞬间失去凭据,整个胸腔空空落落,恍若隔世。

喝着喝着,原晴之注意到这边:“师哥,怎么一个人在喝闷茶?快来吃点夜宵,你失踪几天,肯定早饿得不行了。”

元项明顿了顿,从思绪中抽离:“好。”

“对了,你入戏后有没有情感残留?我看晏监正找来的入戏者留下的手札里有提到这样的例子,就是虽然出戏,但仍旧爱着戏里的角色,恋恋不忘以至于魔怔。”

“……不会。”

因为,他有喜欢的人。

“哦哦。”原晴之也没追问,帮他伸手拿了双筷子。

看着师妹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元项明心里那些犹豫和尴尬忽然烟消云散,走到嘴边的话也硬生生吞了回去。

还是再等等吧。他想。

两天后就是戏祭大典,青派苦心孤诣筹备了十几载的崛起,全部都是为了这天。

师父离世之后,振兴青派便成了他的执念。肩上背负的责任若是不能卸下,纠结这些儿女情长又有什么意义?

酒过三巡,程月华起身,走到一旁。

司天监抵达青城古街时已经入夜,等唱完戏后,时间自然而然来到凌晨。水面上悄然起雾,古街的灯开始依次熄灭,仅留几盏照明。愈发衬得天边弦月清冷,朦胧。

“这么多星星,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司天监还像古代一样,负责观星天象?”

“不,这是天气预报说的。”

程月华:“……”

刚刚说了个冷笑话的晏孤尘耸耸肩,他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天气预报说两日后会有雨,还是暴雨。”

戏祭大典这样的大日子,一旦定下来,就不可能更改,就算下暴雨也得硬着头皮演。

但很显然,司天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原小姐说过,雨是现实和《夜行记》融合的媒介,许多异常事件的观测现场都伴随着雨,雨后,或者水里。”

晏孤尘抬手用火机点燃烟,深吸一口:“总而言之,结合这些,两日后的戏祭大典……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

“最重要的是,我刚才和元老师聊了几句,基本能够确定,《夜行记》第十卷空白页出现的文字记录的正是当下发生的事。可我们暂且不清楚,《入戏惊梦》这部戏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又想要达成什么,为什么原小姐会成为这部戏的主角。”

夜行记每卷的大主角几乎都是非人类,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人类的前例,就连伶娘也不具备这种待遇。

程月华叹气:“这些你同晴丫头说了吗?”

“暂且还没有。”晏孤尘叹气:“下午我们才联系上,一直忙到深夜,明后天还有两场硬仗要打。若是说了,我怕影响原小姐今晚歇息的心情。”

“那就等明天再说吧。”程月华拍了拍他的肩:“司天监也该动起来了,好好再查查之前收录的异常现象。再去翻翻古籍,看看历史上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先例。晴丫头一个人在前边冲锋陷阵,我们也得拿出点作用来。”

“那是自然。”

此刻正在聊天的他两谁也没能想到,即便没有将事情对原晴之如实相告,她今晚的睡眠质量也相当堪忧。

吃完夜宵后,众人各自离开。

梨园距离青城古街有一段距离,开车得四十分钟。如今已是凌晨,原晴之不欲回去打扰林妈休息,便下塌到司天监在附近订的酒店。

唱戏实在很消耗人的精力,简单洗漱完毕后,她一头扑到床上,当场入睡。

一般人在极度困倦的情况下不会做梦,可原晴之却做了个噩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那个到处都燃烧着火焰的圣泉神宫。

只不过这一回,她以的第三视角,旁观了《邪祟》第三折戏最后一幕。

在紧张的倒计时中,世家贵女武五忽然挣脱了束缚。因为事先没能得到命令,那些心中已经被黑暗欲望遮蔽,尚未完全被控制的反叛军们直接松开了手中的箭矢。

可她却丝毫不停,哪怕发尾的束带被射断,散下的乌发中爆出一蓬蓬血花,也依旧坚定不移地朝着远处的师弘华伸手,杏眼如星。

“拉住我——”

后者竟也在最后关头弃了剑,抬手去够。

两人的身影一同倒在了烟尘里。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直到死,他们的双手仍旧紧紧相握。

“……看来的确是一对真爱,真令人感动。”

红衣少年端坐在宫殿顶端,冷漠注视尸体上那双刺眼交叠的手。

“呸,晦气,难得大人大发慈悲,他们竟如此不识好歹。”

“就是,不识好人心的东西!”

真奇怪。此起彼伏的骂声无法解答虞梦惊心底的困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武五在目睹他的全貌后,还能干出同师弘华殉情的事。要知道,哪怕是心中七面琉璃,无欲无求的圣人,在窥见他真容时,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因为武五有夜盲症!”

像是终于忍无可忍,祭坛上,听见他的话,正低垂着头的谢霓云忽然大喊,声音带着嘶哑的哭腔:“在这样的夜晚,她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更看不清一张脸!

虞梦惊骤然顿在原地。

那夜的一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掠过。

禁殿下少女努力仰起头,声音里犹然带着困惑,被莫名其妙奚落后一脸疑惑,临走前毫无减缓反倒加速的步伐……蛛丝马迹,点点滴滴,却全部被他有意无意般忽视。

原先那些因为傲慢而无视的疑点被一点一点重新翻出,如同数千根细密的针,如同那碗无人在意兀自冷掉的饭。

虞梦惊红袍曳地,自言自语。

“啊……是这样啊。她并非被我蛊惑,而是出于本心。”

在那个被寂静与无边黑暗吞没的禁殿夜晚,他是仅仅不想看见再多出一个深度控制的木偶;还是单单不希望那唯一一双澄澈的,同这世间万千欲望格格不入的杏眼被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