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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思嘉迷迷瞪瞪点点头:“几点了?”

“吃完晌午饭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表,是一点出头,路上加上干活的时间,现在得三点多了,你要回家?”

尤思嘉又点点头。

杨暄停了手里的活,要上来送她,尤思嘉摆摆手拒绝了,她把衣服叠好放到三轮车上,一路揪着野花野草,慢吞吞地往回走。

尤思洁见她裹着一身土和杂草进门,嫌弃得要命:“你又野哪去了?中午饭都不回来吃,赶紧把你那脏衣服脱了!”

尤思嘉只好换了一身衣裳,把沾满土的脏衣服丢进盆里,搬着盆到院子的水龙头下面,往盆里胡乱撒上一圈洗衣粉加水泡上,接着她就跑进屋,搬着小凳子在电视机前面看电视。

看了没多久,尤思洁就过来把遥控器夺了过来,命令她把泡着的衣服给洗了。

尤思嘉不敢反抗,蹲在院子里开始洗衣服,磨磨蹭蹭洗了一下午才晾上。

等吃完晚饭,遥控器的归属权才重新回到了她手上,刚蹲在电视机前没几分钟,外面熟悉的吵闹声就吸引了尤思嘉的注意。

她跑出去,走到斜对门,悄悄地透过门缝往里面看。

果不其然,四爷爷又醉醺醺的躺在了地上。

天逐渐热,为了防蚊子,堂屋外换上了纱窗门,屋内有四奶奶压抑不住的哭声,丝丝缕缕地透过纱窗飘出来传到她耳边,一阵又一阵。

尤思嘉用手指轻轻拨了一下门,视线扩大,伙房灯泡散发出来的昏黄光线照亮了小院里的满地狼藉,她的目光在里面来回溜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杨暄。

尤思嘉转身,还没走几步,突然顿住脚步。

狗窝旁边有一道沉默的影子。

杨暄坐在狗窝旁的石头上,脊背紧贴着墙壁,大黄则盘起身子,紧贴着他的小腿卧着。

尤思嘉走近,他才偏过脸来瞧她,昏暗之下,他的眼睛潮湿且明亮。

她起初没说话,随后杨暄往旁边移动了一下,给腾出来一块位置,尤思嘉就坐在了他的旁边。

两人一起静静听着院内的声音,哭泣声一旦起高,怒骂和摔打的声音也就袭来。

尤思嘉的鞋底碰到了石头,小声问道:“他为什么喝酒?”

杨暄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心情不好就会喝酒。”

“他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事情吗?”

“太多了,”杨暄嘲讽一般弯下唇角,“今天是因为修车没赚到钱,因为我和姥姥回家太晚,没人给他做饭。”

“可是你和四奶奶今天都在地里干活。”

杨暄又不说话了,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思嘉又问:“那你吃晚饭了吗?”

他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你先走吧,”杨暄说,“我想继续坐一会儿。”

尤思嘉跳下石凳,一步三回头,慢慢地走回家了。

一直躺着的大黄突然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杂草,杨暄垂下手摸摸它的脑袋,它又重新蜷缩了下去。

尤思嘉没过两分钟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掏了掏自己的口袋,神神秘秘地把东西往他手里塞。

杨暄低头一看,是彩色塑料纸裹的糖果。

尤思嘉声音小小的:“你偷偷拿着,这是我姐之前……呃,她送我的。”

说完又把一个玻璃瓶子摆在他面前,撂下一句“这个送给你玩”,紧接着转身跑开了。

还是之前装汽水的玻璃瓶子。

杨暄拎起来晃了一晃,瞧见瓶底里养着的海洋宝宝在水中上下漂浮游荡,像一粒粒圆滚滚的珠宝。

院子内乒乒乓乓的声音重新起来,浑厚的怒骂压住呜咽,姥姥的哭声就拉成破碎长长的一道:“这日子过得有什么盼头……”

他坐在墙角,这话飘过来,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像在心上缝了一圈绵密的针脚。

杨暄握着玻璃瓶,控制不住地想起今天那人的话,还有他脸上的神情。

那人只帮他撒了一道种,却说了一堆的话。

他说他姓陆,边说边拿着小树枝在地里划出了痕迹,名字是新民两个字。

陆新民有手机。巴掌大小,按键精巧。他在地头接了一个电话,是一个男孩打来的。他挂掉后,聊起了自己的孙子,说他这些天跟着学校去了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研学。陆新民还说,他是这两年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孙子在这里,打听了一圈,决定自己先来单独看看他。陆新民夸他勤劳能干,比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更像他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最后说,只要是他愿意,他就能带他过另外一种日子。

杨暄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原来的日子是哪种日子?

上学放学,帮姥姥干活做饭。说来也奇怪,如果日子有几天变得清闲安生,他就开始提心吊胆,觉得这几天像是偷来的,等姥爷喝了酒,拳头落在他身上,一颗心才能奇异地放在肚子里。

鸡飞狗跳的日子还是要慢悠悠地过,杨暄骑着车带着尤思嘉上下学,她在后面坐着的时候越来越不老实,会折了野花别在他耳后,晃荡着两条腿哼着他听不懂的歌。

播完种子后下了几场雨,玉米一日一日茁壮成长,他载着尤思嘉晃悠悠地经过青纱帐一般的玉米地,时不时想起陆新民的话。他这才意识到,原来陆新民那时不仅洒了玉米种,还在他心里播下了不安晃动的意念。

他从未讲过遇到陆新民的事情,关于“妈妈”的话题,在姥姥姥爷那里是一个不能提的禁忌。

但陆新民不再出现了,漫长的暑假却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