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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大人前来,有何见教?”

敛起浓烈蚀心的抵触,他淡漠开口。

君晟走到脚踏前抬眼,比起他的克制,松弛许多,“听闻沈公子受伤,鄙人特来探望,不知沈公子可好些了?”

是为这事儿而来,早该想到的。

沈栩看向自己包扎过的右手。

昨日是他冲动,不该去招惹季绾,可那会儿的疼痛击垮了理智,致使他想要靠近原本属于他的那道暖光。

“好些了,多谢君大人关心。”

君晟唇边浮起浅浅笑痕,“那就好,要及时换药才是,别回头染了痈疽,又要劳烦内子处理。”

一句内子,戳中沈栩竭力使自己麻木的心,他点点头,语气淡的快要没有顿挫,“还有事吗?”

“桂榜头名,何等光耀,鄙人还没道一句恭喜。”君晟摊开右手掌,送出一杆产自宣城的紫毫笔。

有诗云“宣城工人采为笔,千万毛中选一毫①”,足见其珍贵。

余光瞥见府中陆续有人倚门张望,沈栩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伸手去拿,“多谢。”

可手刚握住笔杆,就被君晟以蜷起的长指扣住手背。

整个右手被迫曲成拳,被君晟握住。

对方逐渐施加的力道,又迫使他曲成拳的手一再内缩,指尖触及到掌心包扎过的伤口。

一抵再抵。

结痂的伤口渗出温热的血,染红纯白的布带,顺着指缝和肌理,沾染在君晟的手上。

碍于有太师府的人在暗中窥视,沈栩无法失了气度甩开君晟的手,只能默默忍下这份钻心的疼痛。

他磨着后牙槽,似笑非笑,“君大人好肚量。”

听此,一旁的凌云心里嘀咕,两人怎么还握手言和了?

清傲如长公子,会主动讨好人?

凌云摸不清主子们的心思,直到发觉两人交握的手缝间流出鲜血。

啊这......

君晟淡笑着,褪去矜冷慵懒,尽展芝兰玉树之姿,和气的像是想要冰释前嫌,手劲却愈加的大。

待君晟离开后,沈栩用宽袖掩住鲜血淋漓的右手,打帘钻进马车,将紫毫撇在小几上。

凌云紧随其后,慌得团团转,“公子,咱还是回府包扎一下吧!”

沈栩煞白着脸,警告他不可多嘴。

若是回府包扎,势必会被母亲问起,他没有吃了亏、受了委屈就告状的习惯,也不能让人知晓,君晟此来结算的是他觊觎季绾的账。

**

朗朗读书声从书肆后头的学堂传出,季绾站在半敞的门口,看着侃侃而谈的齐伯和摇头晃脑的孩子们,又看向认真聆听的潘胭,莞尔一笑。

斜对面的灶房飘来袅袅炊烟,馨芝与新来的杂役正在起火热锅,准备为师生们烧几道小菜。

蔡恬霜在前面看店,照看着书肆的生意,偶尔吃颗糖果,美滋滋眯起眼缝。

季绾很想守护住这份纯净的安宁。

不知不觉,她来到书肆前的花围前,盯着花草中一棵银杏树发呆。今日从与范德才的交谈中,她受益匪浅,想要守护住至亲至爱的人,是需要势力人脉和事先布局的,她还太弱小,眼界谋略不够,才没能保护住廖姐姐。

倏然,上方坠下一枚琥珀坠子,橘色流苏随风扬,坠子巴掌大,里面包裹着一枚银杏叶。

季绾惊愕回头,完全没有察觉到君晟的靠近。

“来了。”

“嗯。”

她的视线随着君晟手里的坠子来回,才发现那不是琥珀,具体什么材质她分辨不出,但知里面的银杏叶是她走出公堂时偶然落在肩头的那枚。

君晟将它做成晶莹剔透的坠子,是想给她留个念想吧。

摊开手,接过坠子,她按在胸口,对着红衰绿减的秋色喟叹,迫使自己从悲戚中抽离。

还有身后整座院子的人需要她守护,人该适时向前看了。

“触景生情,让先生见笑了。”

君晟没有打趣她,自己用了十五年无法释怀对弟弟的愧疚,季绾做的已经很好了。

“附近走走。”

两人并排走在雀鸟啼啭的巷陌中,遇到分叉路口,也不会刻意选择走哪条,随性而行。

季绾捧着坠子问道:“这是什么做的?很像琥珀。”

“黄琉璃。”

“有心了。”

遇到斜长的桠枝,君晟抬手替她挡开,“说过多少次,不必与我客气。”

他侧低眸,带了点说笑,“再没记性,先生可是要惩罚学生的。”

心伤是会反复撕裂、愈合,至少此刻,季绾是心愈的,也渐渐淡然,“如何惩罚?”

“没想好。”

“那先生要好好想。”

“我在你心里那么老吗?”

“先生是敬称。”

君晟似乎并不买账,又并拢绷直双指,弹向她的脑门。

这一次,季绾有了防备,在他抬手靠近时,向后闪开,转身欲跑,却在迈开步子时,踩到自己翻飞的裙摆。

“啊——”

短促的惊呼过后,整个人向前倾倒,直冲青石路面。

脸着地会很糗吧,她紧紧闭眼,腰肢忽然一紧,预感的疼痛没有袭来,身体被一道力量向后带去,后背抵在君晟的胸膛上。

君晟一手揽过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头,将她稳稳扶住,“没事吧?”

季绾闭眼摇头,发鬓上朱钗晃动。

羞没了脸儿。

而本该说出的感谢,止在唇齿间。

他不喜欢客套,她尽量改就是。

完全忽略了始作俑者正是身后的人。

秋风拂来,丝丝凉爽,可身体相贴的地方异常温热,季绾后知后觉,他们还保持着狎昵的姿势。

“我站稳了,可以放开了......”

许是臂弯里的躯体太过香软,君晟微迟了片刻,低头看向怀里女子的侧脸,纤长的黑睫忽闪着。

“念念。”

“嗯?”

“我想到如何罚你了。”

季绾扭头,视线所及,是男子修长的脖颈和流畅光洁的下颚,还有过于锋利难以忽视的喉结,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慌张。

腰上的手臂如蔓藤越勒越紧,似要将她融到他的身体里。

“如何罚?”应着话,她试着拿开他的手臂,却没能如愿。

君晟忽然倾覆下来,将身体的重量全都倚在她的身上,耷着肩膀垂着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有些累,替我充当会儿树桩。”

季绾疑惑,树桩有她这么高?被砍伐过的树桩不足一尺。

她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但仍不及君晟,差距甚远,尤其是靠在一起对比时。

季绾被迫承受男子身体的重量,不似外表清瘦,躯体精壮雄健,压得她双腿打颤,累红了白净的脸儿。

刚好不远处有棵梧桐,她“背”着他向那边走去,嘴里嘀嘀咕咕,“你放心,我会牢记今日的教训,以后你求我感激你,我都不会理会。”

一向端庄温婉的少女难见娇憨的一面,君晟发觉到逗弄她的妙处。

心情随之恬适舒悦。

不远处有马车的毂辘声传来,君晟松开手,直起腰身,恢复了矜持的君子模样。

季绾缓口气,背对驶来的马车捋了捋散乱的发,有种被撞破风月事的荒唐感。

君晟看出她的不自在,迈过一步,挡在了她的前面,阻隔了车夫的视线。

看男人衣冠楚楚不好惹,车夫没敢一再打量,放弃了打趣的念头。

君晟盯着马车,认出那是馥宁公主的车驾。

有眼线禀告,馥宁公主最近在纠缠沈栩,而太子有意拉拢沈栩,有意撮合。

算盘打得好,可惜不够精。

君晟转身,隔着衣衫握住季绾的腕子,带她走向珍书阁。

季绾拧了两下没拧动,索性由着他了,说来也怪,这样拉拉扯扯的举动,她好像并不排斥。

“念念,两日后陪我去见一个人。”

“何人?”

“君豫。”

季绾记得徐老夫人讲述的事,君豫是太师府二公子,是个发热烧坏脑子的痴儿,是君晟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疚所在。

“承昌三年,你独自去了哪里?”

按着徐老夫人的阐述,季绾试探地问道。

君晟陡然止步,目光微微凝滞,却没有转头看她,亦没有回答。

季绾没有追问,连徐老夫人和谭氏都问不出的答案,她一个局外人如何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