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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大雨, 城内晴,华灯初上,皇城一座寝宫内传出一声瓷裂。

馥宁公主砸晕看守她的东宫宦官, 掸了掸指腹,瞥向战战兢兢的宫女,“愣着作甚?为本宫更衣。”

宫女手捧一套男装,随公主走进屏折。

此番禁足馥宁公主, 是太子下的命令, 并未惊动帝后,宫中大部分侍卫并不知情, 以致无人敢拦公主车驾。

星月皎白,馥宁公主乘车离宫,手里颠着皇后腰牌, “去望月楼。”

可刚吩咐完车夫, 后方就奔来一大批东宫的“追兵”。

馥宁公主探身瞧去, 恨不能挨个鞭挞,可今晚是出来逍遥的, 不能败兴。

让车夫拐进一条深巷,她弃车躲在角落, 眼看着马车引开一拨“追兵”。

哼了一声, 她朝相反的方向遁走。

“不在车上。”

“在那边,追!”

纵横的巷陌,微服的东宫侍卫穿梭其中,追逐着东躲西藏的公主殿下。

馥宁公主蹿进一条种有合欢树的巷子, 扭头看向身后, 忽被人拽住手臂,扯进一户人家。

“放肆......”

“嘘。”

刚刚应酬回来的沈二郎探头左右查看, 随后合上家门,拉着愣住的馥宁公主躲进西厢房。

“小兄弟可是得罪了什么人?”沈二郎点燃客堂的油灯,看向男装打扮的馥宁公主。

这个时辰,妻儿已睡下,他小声问着,顺便倒了杯解酒汤。

每次去应酬,妻子曹蓉都会给他事先备好解酒汤,放置在温盘里以免凉透。

馥宁公主第一次走进小户人家,看哪儿都新鲜。低矮的屋梁、狭窄的明间、粗糙的桌椅,全是她不熟悉、没有接触过的。

“被追债。”没有合适的理由,她随口扯谎,继续打量小室。

沈二郎放下汤碗,从墙角的橱柜里取出干粮,既是被追债者,东躲西藏,应该来不及果腹吧。

不过看“他”衣冠楚楚,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或有说谎的可能,约摸还有其他难言之隐。

萍水相逢,沈二郎没打算细究,“你姑且在我家里藏身,等过半个时辰再离开吧。”

不是沈二郎眼拙认不出馥宁公主是女儿身,而是馥宁公主自小恣睢,混迹在喻小国舅一众男子中,习得一身痞气,加之性子暴躁,面由心生,早没了女子的柔美和英气。

瞥了一眼桌上的干粮,馥宁公主没有食用的胃口,抬脚勾出木桌下的长椅,撩袍落座,“敢问兄台大名?看兄台生得周正秀逸,应是读书人吧?”

沈家兄弟继承乔氏的容貌,个个俊秀,沈二郎又继承了父亲的浓眉大眼,五官轮廓趋于周正,看上去成熟稳重。

第一次被人直言俊秀,沈二郎咳了咳,“在下沈濠,落魄读书人。”

夜深饧眼,馥宁公主双手托腮,半耷睑,笑问道:“因何落魄?”

“考取功名十余年,不过一个廪生,再难突破。”

不是沈二郎自谦,自打院试名列前茅,他志气大涨,却在乡试中名落孙山,之后三年,再次落榜,自信被打击殆尽。

廪生啊......馥宁公主翘起右手食指,把玩着自己鬓角的发绺,“新科乡试呢?”

“未参加。”

廪生可享朝廷廪膳,又可为童生作保县试、府试和院试,算是场面人,随之而来的是各式应酬。沈二郎自觉应酬多了,疏于读书,没了参加乡试的底气,恐会三次落榜被讥诮。

灯火下,男子略显失意的模样

映入馥宁公主的眼,她弯弯睫,拿起干粮咬了一口,却因干涩难以下咽,想要吐出。

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食物。

“小兄弟吃不惯?”

沈二郎倒了一杯水推向“他”。

从不让自己受委屈的帝女,生生咽下了难吃的干粮,又好整以暇地盯着对面的男子看,不知怎地,感觉这张脸有些熟悉,却又说不清为何熟悉。

东卧传来一道女声,尾音上挑,带着疑惑。

“二郎,这位是?”

馥宁公主撇头,见一体态丰盈的女子倚在门边,腻理柔肤,保养得宜,妩媚之姿在素朴的小室内显得突兀。

含笑的脸上愀然浮现冷凝,馥宁公主意识到面前的男子有家室。

也是,有几个男子会像沈栩一样,二十好几还没个通房侍妾。

都姓沈......

猜疑一闪而逝,馥宁公主暗自摇头,沈姓众多,不足为奇。

打扰到了妻子休息,沈二郎起身走过去,小声解释了几句。

曹蓉又看了那个“小兄弟”一眼,叮嘱丈夫不要惹事。

沈二郎松开妻子的手臂,“我有分寸,你先睡吧。”

曹蓉捂嘴打个哈欠,“我给你温了醒酒汤,记得喝了,别到了明儿胃疼。”

“嗯,已经喝下了。”

夫妻二人呢哝私语,显然感情很好。

馥宁公主撇过头看向别处,不以为意。

等那妇人回屋,她看向坐回桌边的沈二郎,笑着告辞。

今夜出宫,本打算去瓦肆听曲,不承想得到一次新鲜的体验,不枉她大费周章折腾一趟。

“就此别过,回头再答谢沈兄。”

“那些人未必走远,再坐会儿吧。”

“不了,有缘再见。”

**

次日辰时,幽蹊鸟哢风冽冽,季绾乍一走出帐篷忍不住打个哆嗦,困意骤消。

她身穿葛衣,跟在君晟身后,脚步轻快,与一拨拨官员擦肩。

今日会以散猎的形式,以日落为终点,比试谁捕获的猎物多。

众人在御前被激起胜负欲,三三两两结伴,只有君晟慢慢悠悠,扶着季绾跨上马匹,故意落单驶入一片枫叶林。

红叶满地,风送清新,两人一前一后坐在马背上,欣赏沿途的风景。

林子外,一小片汀渚被水雾缭绕,有小舟飘荡水面,美不胜收。不少官员陪着女眷在水边嬉戏,还有人卷起裤腿,下水捞鱼。

季绾扣住马鞍,扭头看向身后的人,“咱们不狩猎吗?”

抓几条鱼也好。

“平日夙兴夜寐的,今日偷偷闲无妨。”君晟语调慢悠悠的,压根没有比试的欲望。

季绾没有不满,能出来散心已很满足,再者,她此番随行,一为长见识,二是为了帮君晟塑造夫妇恩爱的好名声。

可被君晟搂在双臂间不免尴尬,她佯装不尽兴,故意夹了夹马腹,带着调侃笑道:“咱们要是最后一名,先生可别羞脸。”

可再平稳的马匹,也会颠簸。驱马行了一会儿,因着马鞍坚硬,大腿内侧被磨破了两处,丝丝钝痛。

被磨破的地方隐晦难言,她咬唇硬挺,终是没忍住哼唧出声。

“我想侧坐。”

君晟提醒,“侧坐危险。”

“那我歇会儿。”

君晟低头看向她,见她微鼓雪腮,方察觉到她的不适。

君晟自幼练习马术,深知初次骑马的人可能会有所不适,但没想到季绾才坚持了一刻钟不到,就皱起了眉头。

失笑一声,他纵身跃下马背,抬手撑住季绾的腋窝,将人抱了下来。

一着地,季绾就觉出双腿没了力气,歪倒进男人怀里,方觉出君晟不是在疏懒偷闲,而是在顾及她的适应能力,“是我拖后腿了。”

君晟扶住少女的背,轻抚了几下,安慰道:“正常,别多想。”

“我是没事,怕先生被笑话。”

“那就笑吧。”君晟拴好马,扶着她走到一棵树桩前,脱下外衫铺在上面,“来,坐。”

季绾坐在裘衣上,看君晟一身葛布短衫蹲在她面前,似有秋风拂过他眸底的静潭,泛起漪澜。

成亲至今,她发觉君晟一直是温柔体贴,以礼相待的。

“先生,你真畏惧人言吗?”

依他当初之言,因畏惧人言,与她假成亲,以堵住悠悠众口,可注重名声的他,又会为她不在意被嘲笑,多少有些矛盾。

君晟怔了下,“人言可畏,如何不惧?但弃妻在旁去争夺名次,本末倒置,更会被讥诮。”

为了让她不钻牛角尖沉溺在这一疑惑中,君晟作古正经,作势剥开她膝头的裙摆,“让我查看下伤势。”

季绾本能并拢双膝,严丝合缝,“一点擦伤,不打紧。”

“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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