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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悬灯念人,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

……

朝华正在灯会上套圈。

她与真娘把臂同游七夕灯会,二人换了寻常装束,身边七八个仆从紧紧跟随,从灯集头一路慢慢逛到了灯集尾。

真娘走在灯中人中,挽着朝华的胳膊恍惚道:“阿容,我怎么觉着我好像有很久很久都没出门了。”

这样的热闹她也记得几回,但那些彩灯好像都已经脱色了。

真娘作年轻妇人装扮也并不违和,二人走在人群中,不住有人为之恻目。

听她这么说着,朝华接口:“你先是待嫁,而后又是新妇,确实很久没来逛过集会了。”

真娘恍然一想,还真是如此,算一算总有三四年的光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怪道她觉得自己好久都没出过门了。

阿容说要带她出门时,她还吓了一跳,第一个想的就是“那怎么成!”

偏偏阿容说:“这有什么不成?家里只有你和我,我们俩作了主,谁敢说不?”

真娘又雀跃又忐忑,到底还是想出门胜过了别的,她恨恨道:“正是的,咱们就该出门去!凭什么男人就能天南海北的跑!”

朝华挽住真娘,哪是三四年,已经十六年了。要不是针刺之术日益成熟,哪敢带她出门?

真娘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出门前还不敢打扮得惹人眼,谁知到集市上一瞧,姑娘媳妇们一个个都穿得很是光鲜。

“早知道咱们也不用穿这样素了。”真娘懊恼片刻又好奇起来,“怎么她们衣饰这样华贵,身边还没人跟着?”

朝华说给她听:“好些人的衣裳是租的,专为着出游租一夜,那些首饰也不是真金。”月下灯下华丽灿烂一片,哪能瞧出真假。

真娘哪知道这些,听了只觉新奇:“你怎么知道这个?”

朝华面上微红:“沈公子信上告诉我的。”他去赴知府雅会时,同窗们就想过租衣,最后还是穿院服去了。

真娘望望朝华,又远望一眼彩灯扎的鹊桥。

鹊桥高高悬在两栋酒楼之间,中间是一只牛郎灯一只织女灯,二人双手交握,似诉衷肠。

年轻男女们纷纷相约在这彩坊彩桥下相会。

真娘腮边依旧凝着笑意,指一指不远处一片穿着万松书院院服的书生们:“连书院的学生们都出来了。”

朝华闻言抬头,一张张脸庞扫视过去。

那边学子们也察觉有姑娘在瞧他们,今天夜里那可是年轻男女光明正大互相对望的日子,个个挺起胸膛直起脊背。

朝华扫过一眼,收回目光,没有沈聿。

心中颇有些遗憾,早知道学生们会偷跑出来,她该邀他同来的。

不知那只文星塔的灯笼,他收着了没有。

……

沈聿点灯看了许久,怕纸灯被蜡烛熏黄,觉得墨色被热烛苗烫得有些氤氲,赶忙一口将灯吹灭。

正在此时,听见门被轻轻推开,是范伯回来了,他刚一回来就先咳嗽了两声,又喊“白菘”“芦菔”。

以为院中无人,他重重叹息了一声,说了句“冤孽”。

沈聿眉头微皱,范伯已经走进了正堂,抬步跟上,隔窗只见他那点支香也已经燃尽了,范伯又续点起一支。

跟着重重跪下,边拜边哭,拜完对着画像开口泣道:“老爷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实在没了法子,老爷夫人托梦给我,告诉我怎么办。”

范老管事去容家别苑给容三姑娘送巧盒,出来时在门房看见往马车上装米面,白菘问了一句:“这是要布施去?”

门房上的人早就跟白菘芦服熟得不能再熟了,一个道:“是布施。”

另一个年轻的脱口而出:“给姨娘去。”

白菘再问时,门上都不再搭话,范老管事心里“咯噔”一下,他早就问过了,容家三房只有一位姨娘。

他既起了疑心,自然想查个清楚。

知道马车大概往哪里走,便对白菘芦菔道:“我要替公子烧香去,你们俩也别跟着了,自个儿玩去罢。”

雇了个驴车,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城外。

看见马车时,范老管事问:“这山上是什么地方?”

赶大车的道:“山上只有清净庵。”

范老管事知道了地方,可他连庵门都没能进,尼姑们把得牢牢的。

破费几钱银子和一根糖葫芦,有个出来挑水的小尼姑告诉他,新来了个大户人家的姨娘,身边还带着个丫头,明明是被赶出来的,排场却大得很。

像这样送进来的人,师父们都要给下马威,先给几口馊菜饭,先杀一杀威风。

谁知那个姨娘撸起袖子就开骂,把她的丫头都吓呆在原地,馊饭菜往师父们身上砸,说家里给的米面油折成银子也有百来两,要敢给她吃馊的,她就敢半夜烧房子!

庵里的师父们可不吃她这一套,把她捆了起来扔在床上,给她灌了两大碗的香灰水。

小尼姑吃着糖葫芦学给范老管事听,又把女人的长相说给他听。

范老管事觉得这个女人的行事极像,不亲眼看见又不能认,他一路回城,一路苦思,不知如何是好。

沈聿看他只跪着哭,却不说为了何事。

越听越是眉头紧锁,干脆出声:“范伯,出了什么事?”

范老管事还以为是画像显灵,抬头看去才见公子站在院中。

他赶紧收了泪,连连摆手道:“无事无事……”

沈聿已经进屋,一把扶起了范老管事:“范伯,究竟是何事,你说给我听,不用父亲托梦,我来办。”

范老管事望着这个打小就老成持重的公子,又望一眼死去老爷的画影,抖着唇问:“公子,要是……要是你……你亲娘还在,你待如何?”

沈聿乍然听闻,有片刻凝滞,跟着道:“偷盗一罪视钱银多寡定案,她在榆林偷的钱财不足够追责二十年。”

“但她若是还在作奸犯科,那便,送官究办。”

沈聿说完,对上范老管事的泪眼:“她人在何处?”

范老管事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没有没有,是我见着个人,远远的看着像,靠近了一瞧年纪对不上。”

沈聿并未觉得失望,他根本没想过要找那个女人,但他也知道范伯正在说谎。

要是年纪对不上,他为什么要求父亲托梦?求父亲告诉他该怎么办?

沈聿轻轻一笑:“庆余堂有明目的药膏,我好些同窗都买来贴在眼角,明儿让白菘也给您买两帖去,贴上就好了。”

明日起,就让白菘跟着范伯。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在什么地方,会让范伯这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