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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指尖微蜷:“沉璧跟着我,你们俩都在下面等我。”

沉璧满眼的茫然,她扭头看向甘棠,那两大盒的吃食要不要带?甘棠冲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丫头婆子长随全被撇在山脚下,婆子跟甘棠讨主意:“甘棠姑娘咱们就这么看着?到底是爬山,哪能叫姑娘就这么去?”

甘棠低头思忖片刻:“听姑娘的,咱们就守在山下。”沈公子只带了一个老管事,有沉璧在不会有事。

朝华已经踩着石阶上了山,沈聿一直都没回头。

到了清净庵后门边,朝华叫住了他:“沈聿。”

沈聿身体一振,怔立当场。

朝华也不叫他转身,她自行上前两步,错肩转身,面向沈聿:“你要是想退亲,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上山这几步,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沈聿带她到这里来,一定是为了罗姨娘。

他是改了主意?觉得她出手过于狠辣了?还是科举之后有了旁的心思?

每猜一条,朝华都在心里摇头,沈聿不会如此。

他如果会是这样的人,一开始她便不会看重他。

但若非因为这个,为什么要来清净庵?

沈聿终于望向朝华,方才短短一段山路,他无数次想要回头,但他生怕看见她一眼,就不能再坚持了。

沈聿心头苦涩:“朝朝……”他望向朝华,说不出话来。

庵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小尼姑守在门边,冲他们招手:“施主,快进来罢。”

沈聿花去全数身家,让清净庵后堂整个空了出来,他说要在这里做一场法事,要见一见罗氏。

清净庵要真是个清修之地,也就不会办那样的事。

主持收下了钱,反正只是做场“法事”而已,给沈聿行了这个“方便”。

罗姨娘被捆着提到后堂,扔在地上,她在容家被关算什么吃苦?到了这里才算是吃苦。

她带的那件宝蓝盘花衣裳上的盘花是真金丝抽的线,什么装裹的衣裳,那是她想好了要用来贿赂尼姑们用的。

那件男人衣裳,是逼不得已用来逃跑的。

可她好日子过了十六年,还以为能拿捏得住那些尼姑,谁知那些尼姑把她当作死人一般,来的第一天就捆了起来扔在床上。

带来的东西全被搜刮过一遍,什么盘花衣裳,男人衣裳,尽数收缴。

金芍的东西反而没有尼姑去碰,金芍被这架势吓懵了:“我是来侍候姨娘的,等事办了,我还要回去的!”

罗姨娘身边就只有一个金芍,偏偏金芍也拿她当死人,罗姨娘只好哄她:“五姑娘还在呢,五姑娘及笄了必要定亲事,到时候她会来接我的。”

金芍确实被罗姨娘哄了一阵,想法子让她吃上了热菜热饭,还替她干了她那份活。

前两天胡妈妈来了,告诉金芍说:“五姑娘的亲事定了,崇文书院叶山长家。”这话一出,连金芍都知,罗姨娘没救了。

罗姨娘这会儿没了,五姑娘守上一年孝,到时嫁妆也都办好了。

等到孝期一过,老太太若愿意就再留五姑娘两年,老太太若不愿意,那就送五姑娘体体面面的出门子。

金芍哪还有力气再去周全罗姨娘,她跪在胡妈妈面前:“求妈妈一定带我回去,做洒扫也好,配人也好,别把我留在这儿!”

在这,有干不完的活。

胡妈妈答应她了,跟着两天,金芍看罗姨娘的目光都变了。

罗姨娘立时明白过来,她先是喜:“姑娘的亲事是不是极好?”

金芍看着她,到底受不住这般目光,点了点头:“叶家。”

“叶家?崇文书院叶家?”罗姨娘却如遭雷击,“怎么是叶家!”

叶家在世宦人家里哪能排得上号?只有个好听的名头罢了!永秀要真嫁过去,一家子还不指着吃她的嫁妆!

金芍实在看不下去了:“姨娘,你就歇了心思。”不如早点上路,早点儿给五姑娘垫轿。

罗姨娘依旧不死心,她竟挨得住庵中尼姑的折磨,只是在金芍冷眼旁观时,对她恨恨道:“你看着罢,我有出去的那一天。”

不仅有出去的那一天,还有让容朝华给她敬茶的一天。

正在墙下捣衣,两个力壮的尼姑把她往后堂推,罗姨娘立时警觉:“你们做暗门子还敢打我的主意?”

两个尼姑互望一眼,其中一个啐了她一口,啐完又隐隐含笑,仿佛看破了她的来历似的,将她连拖带拉,关进后堂。

虽是后堂,却也是佛堂。

香案上供着一尊白瓷观音像,观音像前点着两树莲灯,炉中一支清香,堂前堂侧垂满经帘。

不待罗姨娘爬起,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背光走进来一个人,站在经帘后,看影子就知是个男人,罗姨娘眯眼就要詈骂,却见那道影子离她远远的。

她问:“你是谁?”

沈聿站在帘后不动,罗姨娘的声音却带上了笑音:“你是沈聿,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最后这句,她满含得意。

这简直是个天衣无缝的好局,只可惜永秀没能配给楚六。

真要嫁给楚六,把那杨氏顺着毛撸就成。

朝华站在供菩萨像的间壁后,听到这句,只觉目眩,伸手一把攥住了经帘。

沈聿望了眼菩萨像,他依旧站着不动,哑声开口:“我一来,你就认出我了。”

罗姨娘先不答他,只问:“你跟容朝华婚事成了?”

那经帘又是一颤。

沈聿一只手背在身后,死死攥成拳,他无法答出声来。

可罗姨娘已经明白了,她坐在地上笑起来:“这么多年了,我哪还认得出你,可你一说来历,我就知道了。”

“你想没想过,容寅为什么见的你?”

“他简直就是个散财童子,不论沾不沾亲,只要是个读书人,能写上两笔字就能上门来伸手要钱花,一年要破费出多少银子?”

“进门的人都要先回过我。”

那一天,一大清早喜鹊就在枝上叫,她还当有什么好事,没想到会是这样天大的好事。

丫头来报说来了个年轻书生,说是老爷同年的儿子,但衣着很是简朴,看上去不像是家中还在当官的样子。

她翻个眼就想把人打发走,可丫头接着就说了姓名籍贯。

“我隔着帘子,看了你一眼。”就那么一眼,她就想到了这个法子。

如此模样,如此出身,父母双亡,才貌兼备,落在容寅眼里,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女婿么?

“差人来告诉我,容三夫人有疯症,不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我!”提起来她便恨!要不是那个蠢丫头,何至于十数年经营一朝成空!

本来她在心里也骂了几百遍沈聿,但因为这事,二人婚事反而更能成了。

这之前他已经打动了容寅,这之后又打动了容朝华。

“你开始怕我知道,是我怕知道后事情不成。”

罗姨娘连片刻的心虚也无,她含笑看了沈聿一眼,她原来是那么想过的,她怕沈聿真是个读书人性子。

可后来亲事成了,她就觉得沈聿确实长着她们家的筋。

沈聿看她脸上的得色,继续说道:“你想等我们成婚之后,再把这件事抖落出来。”

“你甚至还想,只要她嫁给我了,她疯不疯就不是她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我可以吃掉她的嫁妆,再娶另一个。”

全被他猜中!

罗姨娘轻笑起来:“正是!嫁给了你,还不全由着你?”是疯还是不疯,都是他说了算。

只要一句容家女儿是疯的,容家还敢掣肘他?

到时容家理亏,嫁妆是别想要回去了,要做得绝些就等容朝华死了再娶一房,要是能学学容寅,容家给的会更多!

讨几个妾来生孩子,正妻的位置还是容朝华的。

白得十几万两的嫁妆,还有容家为他的仕途铺路,傻子才不愿意。

“要是没有我,容寅连见都不会见到你,你得了这样的好处,等成了婚赶紧把我接出去。”

沈聿一动未动,他目光痴望一眼观音像后的经帘,又投向团在佛前的女人,一字一顿道:“榆林,我要知道你在榆林做了什么。”

罗姨娘有片刻沉默,屋中无风,香炉香烟直直升起。

她换了个声音:“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那个姓沈的可比容……”

“可比容什么?可比容三爷精明得多?”沈聿咬牙,他终于动了,一步一步迫近,“我不是沈家的儿子,永秀也不是容家的女儿?”

罗姨娘倏地抬头:“永秀当然是容寅的女儿,你跟永秀,你们就是亲兄妹。”

经帘断裂,案上白瓷观音应声倒地,观音手中净瓶莲花砸得粉碎。

罗姨娘回头就见朝华站在供案后,她看看容朝华,又看看沈聿。

惊愕之下,舌头僵直,只有一个念头。

沈聿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