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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三房住到别苑之后,容老夫人已经十数年没见过罗姨娘了,隔却多年再见,见她装疯卖傻。

容老夫人冷哼一声:“怎么?你是不是还想唱一出庵堂认母?”

罗姨娘充耳不闻,她依旧缩在地上胡言乱语:“他是疯的。”她一面胡言一面用头去撞桌脚,撞破了油皮,淌得满脸是血。

容老夫人继续问:“永秀,是不是老三的女儿?”

罗姨娘依旧呓语,容老夫人已然不耐烦了,根本不用听罗姨娘的回答,她不会承认。

于是容老夫人道:“认,她便是,不认,她便不是。”

呓语声一顿,额上血流进眼中,罗氏双目赤红一片,她终于不装疯了。

可容老夫人失去了再问的兴趣,她让人重新将罗氏捆好,又让人去叫容寅。

“叫他来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朝华已然倦极,楚氏将她扶到祠堂偏屋的佛堂内,让她蜷在榻上,抚着她长发:“朝朝莫怕,我来跟你祖母商议。”

朝华扯住大伯母的衣袖:“他呢?”

楚氏指了指窗外,隔着院中四方天,沈聿在对面那间屋中。

院子正中种着两棵银杏树,自立宅那年种下,已有百岁之龄,树杆高耸盖住檐翘。

秋气初肃,银杏叶边缘泛起黄意,隔窗望出去,虽还绿,却绿得老了。

楚氏安抚过朝华,到隔间对婆母道:“娘,孩子们总是没错处的,沈家儿郎打小过继,礼法上他与罗氏一点关系也没有。”

“何况,何况他本可以瞒着不说,成婚之后再说,也破不了这门婚事。”

到时米已成炊,容家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或者一辈子不说。

可他没有,他和盘托出。

楚氏想到朝华,便忍不住心疼:“这样一门姻缘……罗氏真是该死啊!”

容老夫人说要将罗姨娘送去清净庵时,楚氏还心下不忍,加厚了给庵堂的米面炭火,哪知罗氏竟有这样歹毒的心思。

“她当然该死。”容老夫人轻轻一句如风吹落叶,跟着她抬目望向长媳,“你说,会不会是沈聿想借咱们的手除掉罗氏呢?”

桂榜未出,但料来沈家儿郎考得不错。

他要为官,不能留下这个后患,容家出手,帮他把这个后患扫除干净,叫他永无后顾之忧。

楚氏怔住:“娘的意思是……这事是沈聿与罗氏和谋?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如今事情将成,他兵行险招,干脆把罗氏也除掉。”

“可罗氏为何不反咬他?”这话刚出口,楚氏便想到了。

还有永秀,永秀是他妹妹。

“不对,”只是片刻,楚氏理清了思绪,她给容老夫人递上一杯热茶,“娘,是咱们多疑了。”

沈聿要算计,算计的也该是朝朝,这事一捅出来,朝朝便绝不可能再披上红盖嫁给他。

容老夫人念头一转,颔首:“不错,是我想多了。”

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为了朝朝,她们也不得不多转几道弯。

楚氏微顿:“那……那永秀的笄礼,还有与叶家的婚事?”

容老夫人沉吟。

就在此时,婆子禀报三老爷来了。

容寅快马赶到了,他十几年没有骑马出门,一路赶到祠堂已是气喘吁吁。

容老夫人看都不愿看这儿子一眼:“叫他自己去问。”

小屋里容寅望着靠在墙角,几乎已经辩不出模样的罗姨娘:“你说……你说沈聿是你的儿子?”

容寅又问:“我在榆林城外寺中养病,你租了寺院的屋子……因帮补家用,替我洗衣做饭。”

榆林边城,实在是穷,那一年刚夷平外族,容寅本想去看看边塞风光。

人还未到榆林就病得起不了身,身边跟出去的人陆续水土不服,只有一个管事跟到最后,当日也已经上吐下泄。

二人唯恐染上了疫症,暂居寺中养病。

田地和院子都是寺庙的,也有好些民人租住在此,罗氏便是其中一个。他们需要人洗衣做饭熬药。

常老管事知道公子的毛病,身边的人要选干净的。

罗氏就是最干净的,也就雇佣她几日,很快容家别的仆从就找过来了。

罗氏俏丽勤快,人又本分,替他们浆洗做饭,说定了不论照管几日,到时都给她一两银子。

她说她是米脂人,来榆林城是来找未婚夫的,雪白面上两行清泪:“仗都打完了,他还不归家,家里已经没人了。”

容寅听了,长叹一声,陪着掉了两滴眼泪:“可怜无定河边骨。”不仅多给她银两,还答应她替她找找未婚夫。

罗氏喜不自胜,给容寅磕了个头,当天夜里做了两个小菜,温上了一壶酒。

……

容寅醒来之后头疼欲裂,罗氏衣衫尽褪,肩颈斑斑,软褥上一点红痕,望着他只知落泪。

可他除了记得那酒劲大,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想给钱,罗氏素面望他:“我如今能当谁家的鬼?”

容寅本就优柔寡断,越是如此越是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又愧又悔,等他病全好了要走的时候,罗氏诊出有了身孕。

罗氏垂着头不动,听到容寅提起榆林,她目光微动。

她好不容易遇到容寅,年轻斯文俊秀,对她说话都是柔声和气的,笑起来眼睛发亮。

她那时就想,这是只肥羊。

这只却肥羊张口闭口都是他娘子,他娘子心慈,他娘子美貌,他娘子也最会使小性子。

他那么仔细的说春天的时候檐下来了一窝燕子,大燕子不会搭窝,半边垒起来了,半边还有个窟窿。

小燕子窟窿里掉下来,他娘子把窝补上,又把小燕子送回窝里去。

“那样,燕子年年都会来了。”

费许多口舌,说这么一件无聊事。

但她假装有趣,跟着赞叹,可她忍不住在心里想,那蠢燕子连窝都垒不起来,活该小燕子掉出来摔死。

眼看他的仆从要到了,外头也催着她动手,她往酒里抖了一指甲盖马药。

本来是讹一笔钱就走的,可留得越久,容家来的人就越多。

有人给她置办衣裳,有人给她吹茶打扇,她这辈子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

而那个叫真娘的女人,她生下来就过这样日子,成日里闲得去看燕子窝牢不牢。

车马仆从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当地的署官过来拜见,外头那些人开始还能想办法联络她,后来就没人再敢来了。

那伙人在她身上也捞了够本,只要牢牢扒上容寅,她也能过上真娘的日子。

这么漂亮绵软的丈夫,她也能分一半。

“永秀,永秀她到底是不是我女儿?”

罗氏抬起头来,赤红双目望着容寅,他老了也还俊秀。

两行红泪顺着面颊滑落:“她当然是老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