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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帐东西!”她吸得口气,目光看向楚氏,“去,快叫人把老大叫过来!”

容老太太虽怒,但心里还是明白的,问也没问楚氏知不知道这事,过继的事楚氏能帮忙,和离的她绝不敢伸手。

楚氏满面惊色,吩咐下人赶紧到前面书房请人,又走到老太太身边:“娘别着急,这事……这事会不会弄错了?三弟不敢做这种事。”

楚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这正是容寅能做出来的事。

前些日子容寅请家中的帐房把三房这些年有多少资财全都盘点了一遍,这本也是件寻常事,年前盘帐都是盘好的。

容寅想看,只用把算好的账目拿给他就是。

如今想来,那会儿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把三房所有的东西都给朝朝。

老太太还在怒中:“他一个大男人,心灰之下缩进龟壳万事不管便罢,把一房的事全交给女儿也就罢了,如今连过继的养子也不管了?”

跟着又骂真娘:“殷氏糊涂软弱,嫁到容家来,她是上事过宗庙,还是下继了后嗣?当丈夫的不像丈夫,当妻子的不像妻子。”

“这些统统罢了!佳偶怨偶我也都认了!如今朝朝婚事就在眼前,他们俩又发的什么疯?”

竟连殷家也跟着发疯,原来只以为殷家爱重女儿,如今看来若没殷家哪养得出殷氏这样的女儿?!

朝华得到信报来上房时,正与大伯撞上。

她垂首恭立,给大伯行礼请安,大伯却只摆手,看了她一眼,眼中多是惋惜不忍,嘱咐她道:“别在雪底下站着,莫怕,这些事交给大伯。”

朝华自小到大,与大伯都没见过几回,哪曾想到大伯待她这样亲厚。

一时忍不住红了眼眶:“多谢大伯。”

容辰对侄女和颜悦色,对弟弟却一点也不客气,冲进祠堂要拉人,刚进门就见弟弟花白着头发,只看背影哪像是四十岁不到的人。

容辰的性格更像母亲,他是听妻子说过三弟的情状,但没想到一个男人竟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一肚子训斥的话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变成:“老三,你……你当真要跟殷氏和离?”

容辰现在还能想起来,三弟进京春闱时意气奋发的模样。

那样年轻,那样俊秀,大步迈进门来,不先告诉他省闱考了几名,而是大声向他报喜:“大哥!殷家大哥肯把真娘嫁给我了!”

容辰自小到大就担着宗族重任,一心扑在官场上,不说如履薄冰,也是事事小心,少有弟弟这样恣意快活的时候。

他看弟弟欢喜无状,还老成着脸喝斥他:“端正些,像什么样子。”

容寅笑着跑到大哥身边:“大哥,你娶嫂嫂的时候不高兴?”

容辰那时只是摇头,笑骂一句“不成体统”,恍然回神看弟弟头上的白发竟比他还多,责备的话说不出口。

容寅低声央求:“请大哥看顾朝朝。”

容辰回到顾恩堂,跪在容老夫人面前:“母亲,事已至此,就顺了他们的心愿罢。”

容老夫人满面寒霜,眼看连大儿子都赞同此事,她只说了一句:“他们俩如何,我想管也不管不了,但保哥儿是三房嗣子,不能留在殷家。”

“既已和离,那往后也不用常来常往。”容老太太说着,目光投向窗外,看着站在廊下的朝华。

容老夫人说完这些气还难消,见朝华恭立在顾恩堂廊檐下,攥住楚氏替她抚心口的手道:“我简直没面目去跟孩子张这个口!”

说这话时,她搁在炕桌上的手重重拍了一下,腕间翠镯发出一声脆响。

楚氏赶紧去看老太太的手磕没磕破,自嫁进容家,三十多年也未曾见过婆母如此生气:“娘再生气,也得顾念自个儿的身子骨。”

容老太太又锤了下钿螺花桌:“我要怎么跟孩子说,你那父母不管你的死活,只由着自己的性子和离去了。”

“既想着和离,那还为何过继?”

“他们俩倒是出脱了,朝朝怎办?”

骂完了小儿子,老太太又骂大儿子:“他不肯来,你押他也得押来,叫他来看看他自己造下的孽!”

容辰跪定了不动,双手执平拜倒:“母亲息怒。殷家偏自家女儿,咱们家也是偏向老三,人之常情而已。”

“只要咱们自家不声张,外头无人知道两家已经和离,朝朝的婚事,两家也不会不管,各自多出些力。”

“实在不成,就把朝朝记在我与岚娘名下。”

他的官位越高,朝朝能选的人就越好。

楚氏终于捞着机会开口,丈夫一说完,她便接上:“娘,殷家除了求和离,并没想让朝朝拿走三房全部的资财。”

楚氏一个眼色,珊瑚赶忙将红匣递上,楚氏从匣中取出嫁妆单递到老太太面前。

归给三房的容家祖产,老太太自不会允许外嫁女带走。

朝华听到消息时,正在簌爽斋拆看舅妈的信,信中说事情已经办妥,委屈她在容家多留些时日,舅家会想办法将她接出来小住。

冬青跑来报信,朝华披上件斗篷就赶来了,此时一身素装立在廊下。

甘棠芸苓陪在她身后,屋里时不时传来发怒声,大小丫头缩着脖子站在院中不敢动弹,一院的人都噤若寒蝉。

可她耳畔却是轻风吹过松梢的声响。

顾恩堂前的罗汉松上结着细细的冰晶,冰晶被风吹动,好像夏日窗前挂的银制风铃,发出细碎的,晶莹的脆响声。

隔墙种着的一排腊梅花树也正是花时,与寻常黄色腊梅不同,那是一排磬口腊梅。

花黄心紫,香味比素心腊梅更浓,隔墙吹来,只觉香气沾衣。

自小到大,她未曾像此刻这般,由心到身觉得轻松。

仿佛卸下重担般,身心俱清。

堂屋两侧小门通廊道后院,有个花房的小丫头捧着一盆牡丹花正迈过石阶,想将花送到顾恩堂。

这时节的牡丹是暖洞子里催开的,算得贵重。

小丫头的眼睛直直盯着盆中两枝牡丹花,双臂不住发颤,眼看就快要捧不动了。

可她不过是花房的丫头,上院的丫头都无人动作,她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就在她憋得双颊涨红,忍不住快要哭时,听见个声音对她说。

“放下罢。”

小丫头抬起头张皇四顾,是谁在对她说话?

就见三姑娘长眉舒展,目中满是恬静:“把花放下罢。”

朝华说完掀帘迈进顾恩堂内,屋中人人都抬眉转身看向她,她下拜行礼,又直起身道:“祖母不必为孙女忧虑,孙女觉着,如此甚好。”

屋内霎时一静,晴光透过玻璃投在朝华面上,容老太太看她言平气和的模样,胸中那团怒火似被风吹散。

屋中久无人言,容老太太身子往后一靠:“除了祖产,你爹说给你的全给你,保哥儿上族谱是族中长辈见证过的……”

她欲说什么,却只是长出口气:“罢了,由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