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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闵已经转过身去,他漠然背对着青葛,道:“出去吧。”

青葛再不做挣扎,所有的情绪全都尽数收敛,她缓慢地站起身,恭敬地道:“是,属下明白了。”

夜幕笼垂,属于山林的声音仿若销声匿迹一般,就连风声似乎都停息了。

阴森煞气氛围笼罩着山谷,远处的山峰树木在这没有月光的夜晚化为狰狞的暗影。

嶙峋山石的黑影下,已经聚拢了大批兵马,那是当地州府得到急令,迅速调派的人马,一个个全都披挂满身,腰佩长矛。

宁王亲卫林立在侧,彪悍冷漠。

就在这兵马和亲卫的正中间,有十几名身穿麻衣的黄教叛逆,如今都已经被拘捆起来,悬挂在临时搭起的刑架上。

空气中漂浮着血腥的气息,偶尔间似乎有几声类似呜鸣的声音,似乎是垂死的鸟,又仿佛是濒死的人。

整整一晚的刀光剑影化作了此时血的寂静。

竹筒火折子跃动的火光映照在密布的枯枝败叶上,也照在那刑架上,血红色映在每个人的瞳孔中。

突而,铿锵的拔剑声划破寂静。

火光熠熠中,剑芒冷冽,宁王眉眼漠然地望着那些俘虏,薄唇缓缓地吐出一个字眼:“杀。”

一声令下后,砍杀声此起彼伏,锋利的刀剑划破夜空,箭雨枪芒中,血泪横飞,惨呼连连,原本寂静的山林陷入了修罗地狱。

宁王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薄薄的眼睑下,眸色的眸子并无半分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宁王淡漠地扫了眼一旁的青葛,道:“过来。”

青葛便无声地随在他身后。

一旁白栀看着这一切,脚底下一动,便要跟随过去。

谁知一旁有人握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了他。

他看过去,是万钟。

万钟刚毅的眉眼动了动,示意他看向不远处。

白栀顺着他的目光,却见崎岖山路旁的松树下,有一道玄色身影。

是叶闵。

白栀便明白了。

这个场合叶闵并不必出现,按照往常习惯他应该已经歇下了,现在他过来了,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为了青葛而来。

白栀的手攥紧了手中长剑,他紧紧抿着唇,沉默了半晌,到底是垂下了眼睛。

青葛无声地跟在宁王身后。

她看着前方的宁王,他背影颀长冷漠,夜风吹拂,血腥气息弥漫中,黑亮垂直的墨发和精致华美的墨袍都在随风而动。

青葛看到,就在他的腰间,是那把佩剑,那把白日时候她曾经看着他擦拭过的。

剑鞘上有黑色皮革缠绕,剑柄上莹澈剔透的璧琉璃在泛着幽幽蓝光。

这么走到一处树下时,宁王陡然停下。

他缓慢转身,森寒的眸子盯着青葛,一层薄而冰冷的气息四散开来。

青葛无声地跪下。

开口时,宁王的声音却很轻:“青葛。”

青葛恭顺地道:“主人。”

宁王的声音像是刀锋磨过石头的声音:“你知道吗,夏侯氏盘踞绀梁,绵延千年,他们藏书阁中的书籍包罗万象,先帝时御史修史书,还要找上夏侯氏来借阅前朝史书吗?”

青葛:“属下知道。”

宁王:“那你知道六年前江北一代兴修水利,遇峭壁水渠无法通行,为了能够请到温家的天机坊能匠,本王的皇兄,皇太子曾经亲自前往荼雍温家游说吗?”

青葛咬牙:“属下知道。”

宁王抬手,撩起袍角,之后略蹲下来。

眼前挺拔的身影陡然低了下来,青葛瞬间跌入宁王那双幽邃深暗的眸中。

这是从未有过的。

她看到了他俊美绝伦的面庞,以及如墨眼眸深处的鄙薄和不屑。

青葛攥着尖刀的指骨紧绷泛白。

她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她恨死了,但她逃无可逃。

她以为他会要她的命,没想到却是诛她的心。

宁王望着青葛,轻柔的声音泛着透骨的寒意:“那你更应该知道,本王为什么要和夏侯氏联姻,为什么要捏着鼻子迎娶夏侯家的女儿——”

青葛艰涩地开口:“属下知道。”

宁王陡然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青葛:“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违抗命令,你受训十三年,竟是如此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你竟然敢违抗本王的命令!本王要你保护王妃,保护王妃,如果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你知道天下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这桩联姻吗?”

鄙薄的言语犹如刀一般刺着青葛的心,青葛无法控制地双手颤抖起来。

这时,宁王冷漠地道:“今日本王不会重惩于你,是因为当日那一百鞭,本王承认对你不公,所以这次本王可以放过你,但是本王要你记住,你今日所作所为,就不配继续留在千影阁!”

不配……

这个声音犹如鬼魅一般在青葛的脑中徘徊缠绕,让她几乎窒息。

宁王:“千影阁培养你十几年,真是枉费一番心血。”

青葛握住手中那把尖刀,直视着前方的宁王。

夜色漆黑,远处的山林犹如鬼魅一般林立,而眼前的男子,描金勾银的衣摆沾上了血腥,他居高临下,仿佛自己是一条卑贱如尘的野狗。

她哑声道:“属下的命原本是殿下的,既然殿下觉得属下错了,属下不配,那属下愿以死谢罪——”

说完,她举起尖刀,直刺自己心窝。

薄刃的锋芒迅疾地划过夜空,倒映在她雪一般冰冷的眼睛中。

她累了,干脆就此结束吧。

她不配,那她就去死好了。

她就此死去,结束她这卑微的一生。

让他的王妃消失,秘密将永远埋葬,他这一生都不会知道真相。

就在这时,一道寒芒迅疾地飞过,之后,尖锐刺耳的一声,青葛手中的薄刃被震飞。

被震飞的薄刃跌落在一旁碎石中,发出铿锵之声。

未及反应的青葛狼狈地趔趄在地,她看到地上的薄刃余颤不止,她的虎口发麻。

她麻木而缓慢地看过去,便看到了叶闵。

叶闵无声地走到青葛身前,蹲下来,捡起地上那把薄刃。

冰冷锋利的白刃被他捏在指骨间,他抬起眼望向青葛。

在四目相对间,他开口道:“我曾经教过你很多,但是从来没有教过你自寻短见。”

青葛乌黑的眸子中冰冷一片,不过身体却在颤抖。

叶闵将那把刀塞入她的手中,叹:“我送你这把刀,不是让你把刀尖对着自己的心口。”

一旁宁王漠然地看着这一幕,一直一言不发。

叶闵望向宁王:“殿下,我可以代她受罚。”

宁王淡看了一眼地上的青葛,道:“先回去吧,这种事情,本王不希望看到下一次。”

叶闵弯下腰,伸手就要抱起地上的青葛,此时的青葛浑身颤抖,抖得仿佛雨中树叶。

不过青葛还是推开了叶闵的手。

叶闵抬起眼,沉默地望着青葛。

青葛攥了攥拳头,克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之后平静地摇头道:“阁主,我没事,事情都过去了。”

她仰脸望着他:“谢谢你,你救了我,我又欠你一条命。”

叶闵:“是我要求你留下来的,也是我要求你护在王妃身边。”

其实本来她中毒后,是可以借机离开的,一切都因为那株杜仲王雄花。

如果那株杜仲王雄花干脆给了王妃,也许便没有今日的种种了。

青葛轻呼出一口气,此时她已经冷静下来,她能够控制自己了。

于是她开口道:“那我先退下了,我需要冷静冷静。”

叶闵的视线巡过她的胸口:“你的伤?”

青葛摇头:“其实没什么大碍,休养下就好了。”

叶闵:“你暂且先休息吧,不必护在王妃身边了,等到了皇都后,再做计较。”

青葛便道:“嗯,那我先行过去皇都?”

叶闵:“好,可以。”

青葛望着叶闵:“那阁主你呢?”

叶闵沉默。

青葛便明白,这不是自己能随便问的,当下也就罢了,先向叶闵告辞。

告辞之后,她不及细想,施展轻功,便要回去一趟山中。

谁知道刚走出没几步,便看到了白栀,他背着剑,站在一处山坳,无声地看着她。

青葛明白,适才发生的一切,白栀都看在眼中,不过她完全不在意。

她和白栀一起长大,曾经见过彼此最狼狈卑微的样子。

她并不曾理会他,微低头,就要往前走。

白栀:“我什么都没看到。”

青葛脚步顿了顿。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望着远处在暗夜中起伏的山峦,有那么一刻,想问问他,不过最后到底是没问,她快步离开。

离开后,她绕了两个圈子,并走了一些弯路,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后,便迅速回去一趟山上,拿到了自己的包裹,用火烧掉,就此消灭一切痕迹。

做完这些,她才重新潜入属于王妃的寝房中。

这时候,已经三更时分了,宁王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罗嬷嬷惊吓过度,崔姑姑好像伤了胳膊,至于丫鬟们,四散零落,也都一个个惊魂甫定,大家全都歇息去了。

寝房中寂静无声,是青葛此时最需要的安静。

青葛缓慢地更换了衣物,并用冷水简单清洗过后,才终于躺在了榻上。

这榻上一应用具都是自己带来的,全都是上等的蜀锦做成的被褥,华贵奢侈。

如今青葛躺在榻上,满身心只觉得柔软温暖。

这种异样的奢靡舒适,却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周围的一切都是幻影,一个恍神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