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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葛有片刻的犹豫, 自己拿到户帖,悄无声息离开,这个时节竟然有人追上, 只怕事情不妙。

她略犹豫了, 到底揭开了垂帘看过去,于是她便看到了白栀。

白栀稳稳地落在了对面槐树上, 他身姿挺拔, 怀抱长剑,墨发高高挽起, 黑色衣袂在风中飘飞。

他黑而亮的眸子盯着青葛, 视线直直地望过来。

这一刻, 青葛的心一顿。

是敌还是友, 他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出现, 他知道了什么?

不过这些思绪只是转瞬间罢了, 青葛很快便笑了。

于是白栀便看到, 葛布帘下, 素来总是冷着脸的青葛笑得恬静温柔,仿佛春日的花突然绽放开来。

他脸上微红, 轻抿唇, 道:“你回来了,却悄无声息离开。”

青葛便笑眯眯地冲他招手:“白栀, 你下来,我们在车上说话。”

白栀犹豫了下, 不过还是自树上落下,之后跃入了牛车中。

牛车是最便宜简陋的牛车, 里面狭窄逼仄,本来青葛一个人倒也尚可, 但白栀上来后,这车厢内立即局促起来。

青葛拎过来一个板凳,招呼白栀:“来,你坐下。”

白栀也就坐下来,挨着青葛坐下。

青葛笑道:“白栀,你是不是特意来寻我的?是谁让你来寻我的?”

白栀侧首看着青葛,车厢内略有些昏暗,她的眼睛却很亮,唇畔微微扬起,笑得明媚温柔,丝毫没了往日的冷淡疏远。

他点了点头:“我也是才办了一件差。”

他视线一直望着她,轻声道:“我以为你出事了,以为你在西渊回不来了。”

阁主曾派他去寻,寻了好几次,一直没找到,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青葛了,不曾想她竟然自己回来了。

青葛点头:“我九死一生,不过到底回来了,阁主怜悯我,放我离开。”

这么说的时候,她很不经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白栀缓慢地垂下眼睛:“直觉。”

青葛笑着道:“我原不知,你还有这等绝技。”

白栀低声道:“你不想让人知道,怕我泄露消息吧。”

青葛:“……”

白栀淡淡地道:“放心,只有我知道。”

青葛心里却想着,晚照一直很关注白栀,就算晚照原本不知道,现在白栀追过来,那晚照察觉有异,只怕也知道了。

这时候,白栀却低低解释道:“我这次过来见阁主,感觉阁主的情绪波动很大,自从你离开,他患了眼疾,他很少这样,所以我觉得——”

青葛:“哦。”

白栀声音略显沙哑:“你对阁主来说不一样,他很在意你,他必是知道你的消息,才会这样,所以我赌一赌,想着在这里等你。”

青葛听着,略松了口气,看来只有白栀知道了。

只是该如何让白栀为自己封口?

她的指尖微动,已经摸了三颗毒针在手,就这么在指缝间轻轻摩挲着。

必要时刻,任何人都可以杀。

白栀:“我不曾想到,阁主就这么放你走了。”

青葛笑了笑:“我也不曾想到。”

白栀:“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青葛:“还没想——”

她略顿了顿,道:“应该去奉城吧,不过在过去前,想着四处走走玩玩。”

白栀颔首:“这样也很好。”

青葛:“嗯。”

两个人说完这话,便都沉默了

,青葛想找个话题,放松下气氛,但竟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自四岁便相识,如今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的时间,两个人拥有了足够多的默契,却也保持着奇怪的疏离。

如今两个人终将分道扬镳,各自走向不同的路,这个时候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些虚假客套的话,说起来也没意思,不适合他们。

在牛车的前行中,白栀终于再次开口:“三十七,我陪你走一段路,送你,可以吗?”

他低声解释道:“才办完差,我可以歇息几日。”

青葛听着道:“好,谢谢你。”

她笑望着他:“我已经十九岁了,如今想来,年华虚度,孑然一身,连个朋友都没有,如今幸得有你,竟等在这里,肯送我这一程。”

白栀喉结滚动了下,眼睛中便泛起一些异样情绪,复杂难懂。

青葛看到了,她心里一动。

之后,不着痕迹地,她手中的毒针缓慢地隐在袖中,不再触及。

她承认这一刻,她真的不想和白栀兵戈相向彼此残杀。

十五年了,身边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不断有人死去,再也看不到了。

他们何其有幸,能一起活到今天,能坐在这破败的牛车中,在嘎吱嘎吱的车辕摇曳中,感受着自粗糙葛帘洒下来的阳光,两个人促膝而谈,说起过往,说起将来。

于是她抬起手,握住了他的。

这一刻,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僵硬以及不自在。

不过她还是握着没有放开。

最初白栀是僵硬的,他很不自在,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亲密地握着他的手。

不过后来,他就放松下来了。

他反手也握住了她的,黑亮的眼睛就那么一直盯着青葛看。

青葛可以感觉到里面有火,压抑的平静的火。

白栀是沉默的,但也可以是炽烈的。

两个人不再说话,不过此刻似乎可以轻易明白对方的意思。

不必求将来,不必问为什么,更不必去想这样的亲昵是否合适,他们只是要陪伴彼此一程,只是要弥补昔日的遗憾。

暮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郊野的官道上,也洒入牛车内,阳光穿透稀疏的牛车罩棚,犹如细密的金线一般落在车厢内,落在两个人的膝盖上,和脚上。

空气中弥漫着木质的气息,偶尔间会有风吹来,带着隐隐的花香。

一切都是温煦和随性的,就连干燥的牛粪气息都透着阳光的味道。

两个人一直不曾言语,都很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刻。

后来青葛饿了,她便看着白栀说饿,白栀忙去路边分食店买些蒸饼。

青葛便嚷着道:“要喝酒!”

白栀正给人家付钱,听到这话回头看,看她撩起帘子在冲他笑。

他脸红了,捏着银子的手竟然顿在那里。

分食店老板笑呵呵:“你家娘子真好看,你也是一个体贴好郎君!”

白栀想解释,青葛不是他家娘子,不过话到嘴边没说。

阳光,娘子,行在官道的牛车,甜美的糕点,以及清冽醇香的酒,他觉得这一切过于美好。

这条路,他多想就这么走一辈子。

白栀最后到底拎着糕点抱着一坛子酒上了马车,酒是当地的果子酒,芳香中带着丝丝甜美,倒是颇为醇厚动人。

青葛接过来那坛子酒,笑问白栀:“白栀,你喝过酒吗?”

白栀摇头:“没有。”

青葛:“那我们一起喝,要多喝。”

她说这话时望着白栀道:“等我们这一坛子酒喝光了,你就回去吧。”

白栀听着,神情微动了下,他望着青葛,点头,缓慢应道:“好,我们一起喝。”

青葛便笑:“白栀,我们和别人不同,从小到大,我们受过那么多苦,可是这世间的甜美又享受过多少,你陪着我,把我们小时候没吃过的,没喝过的,我们都要尝尝,可以吗?”

白栀静默地看着青葛,看到眼圈几乎泛红。

最后他终于用一种带着颤意的压抑声音道:“好,我陪着你,你曾经想要却一直没得到的,我们都去拿来,等所有的都尝遍了,我们再喝那一坛酒。”

青葛听着这话,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十九岁了,已经不小了,她一直紧绷着,压抑着。

但是此时此刻,在白栀面前,她终于彻底放松了自己,可以假装自己无忧无虑。

接下来两日,两个人便这么顺着官道往前走,白日看到什么便吃什么,想停下来玩就玩,恣意放纵,晚间时候一起睡在马车中,没有男女隔阂,仿佛也不再防备,就如同回到纯粹的年少时。

这一日,马车经过一处,白栀道:“你看前面有一处小镇,倒是热闹,我们过去看看吧?”

青葛:“嗯。”

于是两个人便继续往前赶路,待到了那小镇后,恰好下了一些下雨。

如织细雨洒在古老到发黑的青石板路上,有些年代的青砖房在朦胧细雨中发出湿润的光亮,就连经年的青黑墙面都似乎新鲜起来了。

白栀便买了一把油纸伞,两个人举着一把伞,漫步街头。

雨雾缥缈,路边屋檐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街道上并不见多少人影,只有匆忙赶路的牛车,挑着货担子的货郎。

白栀停下脚步,望向青葛:“我们去哪里?”

青葛听这话,怔了下。

一处街巷,一场小雨,身边的人问她,我们去哪里。

能去哪里呢?天涯海角他们去不了,人间烟火他们也逃不脱。

她抿唇轻笑了下,到底是道:“去那边分食店,我们吃些东西吧,正好喝了我们的果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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