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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照抿唇,有些苦涩地道:“可是如果没有你这个举手之劳,我一定死了。”

她垂下眼睛,低声道:“我这个人虽然风流放荡,做过许多为世俗所不容的事,不过却最是惜命,救了我命的人,我是记着的。如今我也救了你一次,算是还了这个债,我也心安了,所以你不必多想。”

青葛笑了笑,道:“好,你这么说,那我就认了,我们扯平了。”

晚照:“嗯。”

青葛:“不过我并不觉得风流放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上有人结党营私横征暴敛,有人投机取巧锱铢必究,也有人杀人放火风流放荡,谁又比谁高贵,不过是恰好我们有了这样的身份,沦落到这个地步,所以才只能拼着一条命,一具身子去做这些罢了,那些人反过来倒是要鄙薄我们。”

她想起叶闵以为自己睡了男人时,那满眼的排斥,说她随便。

她凉凉地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我连命都朝不保夕,哪顾得上那么多,我们最要紧的自然是活着,不顾一切地活着。”

晚照听着这话,便也笑了。

她笑着说:“你说得对,先顾命!”

青葛:“嗯,不想了,我们先歇息,明天雨停了,我们在这附近找找叶闵的下落。”

晚照:“好!”

这一晚,两个人就在这破庙中守着那一堆微弱的篝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说了许多以前都不会说的话,说到了后半夜,便轮流着打了一个盹。

第二日雨停,她们的衣裙也干了,两个人各自易容后,伪装成一对年轻夫妻,顺着这条河去寻,也去沿途村子打听,然而并没有打听到叶闵的下落。

两个人便有些无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没看到叶闵的尸体,终究不踏实。

晚照:“兴许真死了,那么大的浪头,他又受了重伤,肯定得淹死,淹死后谁知道冲哪里,没准被鱼啃了。”

青葛:“希望如此。”

这时候两个人自然不敢轻易露面,于是便潜入禹宁城听着动静。

青葛顺便把自己昔日私藏的一些好物拿了,新罗高丽参,霍山铁皮石斛,云雾山大灵芝,神农架北鹤虱,还有南之涌特制的上等补药,每样都分给晚照一些。

晚照连声赞叹,惊喜不已,仿若捡了天大的便宜。

这些都是千金难买的好药草,是各地专门进贡给内廷的,江湖险恶,命运多舛,能有这样的好药草傍身,总归多几分安心。

两个人假扮夫妻隐在市井间,小心观察外面动静,留心着王府的动静,同时也顺便养伤。

晚照也就罢了,青葛受伤并不轻,连着几日肿胀,都要敷药,最后好不容易消下去,才算勉强好了。

她心知自己必然留下痕迹,难以消弭,好在自己确实并不在意的。

就这么约莫五六日后,也终于打听到一些动静,知道宁王迎接宁王妃夏侯见雪,且已经顺利接了夏侯见雪,正在准备回来禹宁的路上,估计不日即将抵达禹宁。

见此情景,晚照蹙眉,看了一眼青葛。

青葛假扮夏侯见雪和宁王做了一年多夫妻,然而宁王竟不能分辨真假,真正的夏侯见雪过去了,他依然认。

这不免让人寒心。

不过青葛对此并不反应,只是淡淡地道:“再看吧。”

晚照叹息:“如果殿下不能识破夏侯见雪,那你该怎么办,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青葛道:“这一次我赌了一把大的,押上了我所有的一切,甚至为他生儿育女,如果这样他都不能识破,那我认了,就让夏侯见雪陪着他一生一世吧。”

晚照沉默了半晌,终于道:“如果是我,倒是不如一

不做二不休,杀了夏侯见雪,你就是夏侯见雪,谁能识破?”

青葛:“可是那属于我吗?”

晚照不言。

青葛:“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天下人都以为那是真的,我自己却知道是假的,我不可能欺瞒自己一辈子,所以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如果宁王能识破一切,一怒之下生了报复之心,那于她来说自然是极好。

如果他不能识破,只能说明于宁王来说,他要的只是夏侯见雪的身份,而不是她这个人,那这样的夫妻之情,她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她自然藏在暗处,祝他们百年好合。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更换了两个孩子。

夏侯见雪会好生照顾小世子,宁王会对他的血脉疼爱有加,夏侯氏会助力那个孩子登上皇位。

而她要活着,活着看着这一切。

等到有一日,一切尘埃落定,她要告诉夏侯见雪,告诉罗嬷嬷,也告诉莫经羲,看他们悔恨,看他们绝望,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相比这复仇的痛快,那男女缱绻的甜蜜,又算得什么?

至于这连心的母子之情,她也可以不要。

她原本就是孤身一人,并不需要一个血脉,她连抱起一个孩子哄拍都不会,又何必奢望什么母子亲情。

晚照看她这样,也就不说什么了。

接下来两日,两个人就这么守在禹宁城外,眼见得大批官兵出没,千影阁所有暗卫也几乎倾巢而出。

看起来白栀确实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些人显然是在寻找叶闵,但一直不曾寻到。

如此又观察了一番后,两个人都觉得叶闵应该死了,回不来了。

青葛想按照原本计划过去西渊,晚照却想回去千影阁。

青葛有些担心:“如果叶闵突然回来——”

晚照:“你也就罢了,你在千影阁本就已经查无此人,如今看来,除了我和白栀没有人知道你曾回来过,所以你消失就消失了,但我不一样,叶闵失踪,我也不随之不见,千影阁必然会追查我,还不如我回去千影阁,防患于未然。”

青葛略沉吟了下,道:“好,那你先在暗处观察几日,免得中了叶闵的奸计,我过去西渊后,若是顺利,十几日便能回来,到时候再做计较。”

当下两个人告别,青葛也略做收拾,做好前去缥妫部落的准备。

她先去取了一些银钱,并过去钱庄兑了金银锭子各百两,这些金银锭子自然沉甸甸的,不过塞在行囊中一起背着,倒是也不惹眼。

她跑了附近一处小镇的街道,设法弄到了皮靴,水囊,银勺银筷,并一些可以用来疗伤的药材,又把自己往日积攒的人参以及珍稀药材各自带上一些。

那西渊之西据说遍布山岭,常年大雪,天气寒冷,和大晟气候截然相反。

她便又购置了上等的翻皮袄以及厚实的大氅,这些全都绑得结结实实放在行囊中

最后,因为知道西渊一带缺盐巴,她还特意高价买了一些私盐以及各样调料。

当然还设法弄到了一匹马。

一切准备妥当,她犹豫了下,到底是揣上当初宁王给自己的那封信,出发前去缥妫。

不过上路后才发现,她到底低估了这一路的艰难。

最初进入西渊时还好,她可以轻易买到足够的吃食来补充,但是随着往西走去,周围越来越荒凉,天气也越来越冷,而吃食的补给变得艰难。

她纵马驰骋,整整一日都看不到人烟,只能宰杀荒野中的兽类来烤着吃。

她试着砍来一些木棍,捆绑成简易的木箱子,将自己捕猎的兔子以及其它野味挂在木箱子上,这样可以边走边晾晒风干,而她尽量节省,一只兔子可以吃一天,这样吃食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偶尔间,她也会遇到从西往东走的远途商人,便和他们结伴而行。

当她问起“缥妫部落”时,那些商人们都纷纷摇头:“他们远在西渊之西,是极寒之地,便是这时节也是大雪纷飞,据说自从缥妫王胜屠雅回之后,他们部落一直打仗,不曾消停,我们寻常时候并不走那条路。”

他们非常好心地劝诫青葛:“此去缥妫,一路上要途经多个部落,那些部落连年纷争不断,更有劫匪横行,你孤身一人,还是不要过去得好。”

每当这时候,青葛只是沉默地听着。

最后终于她告别了那些商旅,自己骑着马往西一直走。

其间自然见识了许多,部落混战,各族械斗,流民逃窜,卖儿卖女者有,无家可归者也有,她看着这情景,不免心寒。

偶尔间也会将自己的吃食送给那些妇孺老弱,不过她到底力量单薄,杯水车薪罢了。

就在和这些流亡者接触中,她也陆续听到关于缥妫的消息,却和那些旅人所说不同。

据说就在去年,胜屠雅回的侄子胜屠翎云重新整合胜屠雅回的残部,占领了士安城,并在士安城建立王都,重振胜屠家族。

青葛听着士安城,倒是有些印象,因为西渊诸部落号称是舜帝的后人,胜屠家族更是奉舜帝为祖先,士安城便是历代缥妫王祭祀舜帝之地,对缥妫人来说自然是不敢轻易侵犯的圣地。

这位胜屠翎云可以占领士安城,又身为胜屠雅回的侄子,那他自然能赢得民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事。

青葛也有意无意地打听了胜屠雅回的种种,知道缥妫人一直怀念胜屠雅回,甚至已经敬奉他为神,有人在他昔日已经成为废墟的宫殿上建了一座神庙来祭奠他。

青葛听着这话,脑中回忆起一些模糊零碎的片段。

她便继续往西走,越往西走天气越是酷冷,最后她终于踏入缥妫部落。

这缥妫部落占地颇广,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处于雪季,青葛过来的时候,正是这样的季节。

因为太冷,也因为没有草料,那匹马如今已经骨瘦如柴。

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宰杀了这匹马,留下马肉来吃。

只是青葛终究不忍心。

她一直孤身一人,这个世上能陪她走这一程的除了这匹马,又能有谁?

青葛解开了这匹马的缰绳,之后道:“这是我的寻根之行,我的故乡就在缥妫,我对我幼时只有模糊的记忆。”

模糊到其实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青葛抚摸着那匹马的鬃毛,叹道:“可我想回来看看,想捡回我曾经的回忆,哪怕曾经的家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我也想去看看。”

“这会让我觉得我不是无根之萍,不是任人欺凌无家可归,我不是一条狗,我是一个人。”

她望向远处,雪夜如墨,寒风似刀,纷纷扬扬的大雪犹如被撕碎的鹅毛一般,铺天盖地地洒落。

她叹了一声:“我没办法护你周全,现在你立即往回跑吧,往回跑,你撑上两三日,便可以有草吃,你还可以有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