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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对夏侯止澜来说自然是狠狠的一记重锤。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道:“是,用她……来换取我们一线生机,所以哪怕我再难,我也要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若她在天有灵,想必也是盼着我能活下去。”

青葛听着,在心里一个冷笑。

她凑过去,问道:“所以你妹妹就这么死了?为了你,她死了?”

夏侯止澜眼底浮现出无法描述的痛苦:“其实我去找她了,那家人说会好好待她,因为她太瘦了,还有时间,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个月……”

此时的仿佛陷入梦呓之中,话音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我告诉她让她等着,我一定会回来赎她,一定会,我还告诉她,若有一日我们失散了,我们便去大晟的随云山,因为母亲说,她要去一个地方,到了随云山,那个地方就到了。”

青葛:“她说的是绀梁。”

夏侯止澜:“是……那时候的西渊很乱,我们要跟着商队离开,我还想看看她,但时间来不及了,我知道母亲也不容易,她真的已经尽力了,她也一直在哭,哭得都要晕过去了。”

青葛:“这么难过吗……”

夏侯止澜:“是……我实在太难受,我辜负了父亲的嘱咐。”

青葛叹了一声,安慰道:“你答应了要回去救她,一个月,或者三个月,应该来得及。”

夏侯止澜听到这句话,抬起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山崖缝隙中有一缕风出来,吹起燃烧的篝火,篝火发出猎猎之声,跳跃的火苗映在他修长无暇的手指上,将那手指缝隙染上了一层惨淡的红。

青葛知道他在逃避,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怕举头三尺有神明!

如果说之前她曾经担心夏侯止澜落到宁王手中,会说出“菜人”这个线索,那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庸人自扰罢了。

夏侯止澜这辈子永远不会说出“菜人”这两个字,因为这是他昔日的耻辱,是他无法面对的过去。

哪怕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他也只能含糊地说出这种愧疚的话了。

夏侯止澜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声音似有若无,仿佛要断的丝线:“我回去了,回去找了,我只看到一具骸骨,剔得很干净……是她,我知道是她,头发上拴着的是狼毛发绳,父亲为她编织的……”

青葛凑近了,在他耳边不怀好意地问:“为什么剔得干净,是被狼吃了吗?”

夏侯止澜却根本避而不谈,他闭着眼睛,低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那到底是不是她,我想着就是吧,母亲也哭着说是,可我心里总有疑惑,想着她说要去随云山寻我,她会不会来,也许她没死,也许有一天她会出现在随云山。”

青葛俯首下来,用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一直留在夏侯家,不曾想过回去吗?”

夏侯止澜:“你不懂,你永远都不会懂,这些年我一直没办法接受,我一直食素,我没办法前去西渊,也没办法再回故土,更没有脸去见我的父亲,找不到宇兮,我怎么敢回去。”

他的眼泪终于自指缝流下来:“没有宇兮,那里的雪会把我淹掉,那里的狼群会吃了我,那里所有的父老都不会放过我,我就是

胜屠家的罪人。”

此时的青葛却是心中一片平静,毫无波澜。

之前对夏侯止澜有数不尽的恨,但现在她释然了。

不过释然之后,更多的是不屑和鄙薄。

昔日隔着雪篱笆,他们做下随云山之约,她拼命地活着,活得伤痕累累却依然爬起来往前走,而他,却被愧疚的良心打败,十几年来不敢回首故土。

她早已经被折磨得丢掉了羞耻丢掉了良心丢掉了所有作为人的一切。

而他对曾经的一切讳莫如深,甚至觉得他那被吃掉的妹妹也想着他能好好活着。

这时候,夏侯止澜低声道:“其实那一日,你要离开,我看到夕阳下你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想起我妹妹,我当时有些冲动,想把你叫过来。”

青葛没什么情绪地道:“可我不是你妹妹。”

夏侯止澜苦涩地道:“我知道,可我这一生太失败了,我没能保护好妹妹,也没能保护好阿雪,我一事无成,我什么都无能为力,那一日看到你离开,我有种冲动,也许我至少能保护你,可现在看,我还是连累了你。”

青葛好奇地道:“阿雪……我是说夏侯娘子,这也是你妹妹?”

夏侯止澜听到这个,静默了片刻,才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并不是我的亲妹妹,和我没什么血缘关系,不过她和我妹妹长得很像,这些年我看着她,到底是一个安慰,心里也想着弥补,想着恕罪,我便待她极好,把曾经没了的那一份都弥补给她,这是我为人兄长的缺憾。”

青葛:?

她疑惑地看着他:“你妹妹被你们卖了,所以你要加倍弥补另一个妹妹?”

夏侯止澜无力地道:“她们很像,长得很像。”

青葛试探着道:“我听传闻,公子你和夏侯娘子,你们之间?”

夏侯止澜听这话,面孔便痛苦地扭动,声音几乎都要破碎的样子:“我不知道,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她是阿雪,也是宇兮,可她偏不,她非想要从我这里要更多,她希望她是最重要的,觉得应该在我这里是唯一的,我……”

青葛想了想,多少猜到一些。

夏侯见雪是敏锐的,她感觉到了,夏侯止澜待她的好有对另一个人的愧疚,所以她不服气,想要更多。

当然也许这里面还有更复杂的纠葛,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她听着夏侯止澜痛苦的喃喃,道:“那王妃,她和我提起随云山,我总觉得,她是故意提的,所以我想找到她,问问她。”

青葛:“可是你想过吗?一旦宁王知道这个消息,那就等于你为他提供线索,他必然剑指西渊,必然循着西渊这条线索寻她,若她不是你妹妹也就罢了,若她是,那她绝无藏身之地,甚至还会连累你的故土家园。”

她一字字地道:“你忘了吗,千影阁已经接到格杀令,对这位假王妃,宁王可是半点不留情。”

夏侯止澜:“你说的对……所以我已经和母亲提过,要她永远不许说出去,无论谁问起,都必须说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便是再担心,也只能这么说,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们相貌相似。”

青葛不动声色地问:“夏侯娘子和罗嬷嬷知道这些吗?”

夏侯止澜:“罗嬷嬷不知道,当时她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走那条路,她后来为了找到宇兮,才一路追寻我们,我骗了她,告诉她妹妹死于伤寒,我已经亲手埋葬了,她一直以为宇兮死了。”

青葛:“竟是这样,死于伤寒……”

夏侯止澜:“她亲手为妹妹接生,从妹妹出生后一直照顾她,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我也是怕她无法接受打击,算是……给她一个安慰吧。”

青葛:“也是。”

所以他们一起粉饰太平,把她轻描淡写地化作一段遗憾和悲痛,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这时候,夏侯止澜疲惫地闭上眼,道:“我怕是要死了,如今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青葛娘子能帮我。”

青葛:“你说便是了。”

夏侯止澜:“这些年我身在夏侯氏,可心里未尝不想摆脱这一切,我也一直在筹谋,只可惜目前看来功亏一篑。”

青葛淡看着他:“是,功亏一篑了。”

夏侯止澜虚弱一笑:“我便要死了,我死不足惜,只是有一本奇书,若就此绝迹,终究遗憾。”

青葛:“什么书?”

夏侯止澜:“那本书乃上古奇书,也不过一万三千字,但是其中却蕴藏了各样奇巧淫技并矿山开采炼造之法,青葛娘子,如今我愿口述于你,希望你能记下来,前往西渊,送往我的故土缥妫,好歹能造福于他们,于我也算是一桩安慰了。”

青葛道:“公子放心,我和缥妫公主情同姐妹,我一定会将你所说送回缥妫。”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丸红色丸药来:“公子,这是回神提气的丹药,你吃下,好歹长一些精神。”

夏侯止澜并不曾怀疑,便就着她的手吃下。

吃下后,果然多了几分力气,于是夏侯止澜便开始口述《蒲阪录异》,一字字地说。

青葛屏蔽一切杂念,专注听着,将每一个字都印在脑中。

夏侯止澜到底精神不济,好不容易背完这一万三千字,已经气力不济,脸色惨白,正挣扎着喘息。

他看着青葛,用微弱的声音道:“记住了吗?”

青葛:“我记性不好,怕有什么遗漏,不如我背一遍,公子听着,如有什么不对提醒纠正??”

夏侯止澜勉强提着气,就这么气若游丝地听青葛背,时不时纠正一二。

如此一番后,青葛确认自己全都记清楚了。

夏侯止澜也颇为欣慰:“这一万三千字,最后三千字中,两千字是白银开采洗炼之法,一千字却是事关缥妫银矿开采,一定要把最后一千字记牢,说给缥妫公主。”

青葛:“好,你放心便是,我一定会。”

她温柔地望着他,很好心地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其它未了心愿吗?”

夏侯止澜犹豫了片刻,才蹙眉,轻叹道:“其实我有一事始终不明,阿雪对我一直有些别样情思,那晚岁末守夜,内外男女混在一处吃酒,我们……”

他顿了顿,才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依然记忆模糊,偏偏她后来又产下一子,我难免多想了。”

青葛听到这话:“这我倒是知道的,我可以说给你听,你也知道,夏侯娘子让人替嫁时候,其实是在乡下待产,她生下一个孩子,那是个男婴,是你的亲生骨肉。宁王辨别真假世子,也算是人尽皆知了,他当然辨出来了,那个假世子就是你的亲生儿子。”

夏侯止澜听得震撼不已。

之前青葛似乎从不提起,他一直以为青葛不敢说,或者不知道。

谁想到她如此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话!

他茫然地看着她。

青葛墨黑的眼睛困惑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说她和你妹妹相貌相似,说你把她当成你妹妹,你们又是一起长大的,所以你们兄妹二人怎么可以行男女交_媾之事,生下这么一个野种,这般作为,和禽兽又有何不同?这不就相当于兄妹□□,败坏人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