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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望着案上的公函,已经看了许久,他的视线始终无法挪开,也没办法让自己去翻看下一份公函。

站在书案前的温正卿也有些犯嘀咕,殿下这是怎么了,皇都是有什么大事?

可他绞尽脑汁回想,不曾记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时,外面门被推开一条缝,门后先是露出一个大脑袋,脑袋上的乌发用天水碧色的彩缯束着,上面又缀了透雕枝蔓的玉葫芦,剔透玲珑,流光溢彩,煞是可爱。

温正卿一看这情况,便顿时明白了。

宁王自卷宗中抬起眼,淡定地看着。

那脑袋往里面探,很快一双乌黑眼睛水汪汪地露出来,再对上宁王视线上,立即机警地缩回去了。

宁王轻叹了一声:“谁在门后?”

既然被逮住了,那脑袋便不再躲藏,他干脆往前一跳,直接跳过门槛,口中道:

“自然是本世子。”

小世子五岁多了,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

只是平日太过顽皮,此时更是不经通报,便径自跑了过来,院外侍卫拦都不敢拦。

他背着小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过来,人虽然小,倒是很有些气势。

宁王面无表情地看着:“给你说了多少遍,这里不是你随便乱闯的地方,老大不小了,能有点规矩吗?”

旁边温正卿连忙打圆场:“也没什么,殿下,属下要禀的都已经禀过了,没什么事的话,属下先行告退。”

他已经习惯了,别看殿下如今沉着脸,但其实他根本拗不过小世子,小世子在殿下面前素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小世子听父王那么说,才不在意呢,哼了声,背着手,昂着小下巴道:“父王言而无信,孩儿才擅闯此处,结果父王倒打一耙,反而怪罪孩儿不懂礼法?”

温正卿一听小世子那调门,顿时头疼,当即道:“属下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待宁王应允,赶紧起身溜之大吉。

宁王听着也是无可奈何,自己这儿子性子虽然顽劣,可倒是爱读书,如今张口便是一番文绉绉的言语。

宁王对此其实多少有些不适,也有些好笑。

毕竟才四五岁的小儿,言语无半分童趣,就像读了半辈子书的老学究。

他叹了声,身体微后仰,靠在那椅背上。

望着自己儿子,他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好整以暇地道:“本王何时言而无信了?”

小世子:“之前父王说过,春暖花开时,定会伴孩儿游玩,可谁知父王竟是终日忙碌,何曾有暇伴我?想来只是言语敷衍罢了!”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宁王,最后小嘴儿一撇,不屑地道:“若母妃尚在,定不至此!”

宁王听这话,面上笑意便有些凝滞。

视线微移,他看向轩窗处,此时园中树木都已焕然一新,入眼的是一窗的春意。

他略沉吟了下,视线淡扫过案上公函卷宗,道:“那你稍等片刻,等父王处理完这些,晌午用了午膳,便陪你出去,去丽泽湖边游玩,如何?”

小世子一听,顿时拍手叫好,蹦蹦跳跳:“好!父王,你今日答应了,必须言而有信,如若不然,孩儿可是要去皇都告御状了!”

宁王:“……知道了。”

怎么摊上这么一不孝子,他还知道告御状了!

小世子看宁王答应,心情大好,当即凑过来,兴致勃勃地道:“父王,你若太过忙碌,孩儿可以为父王分忧解难。”

他这么看着,好奇地探头,看那公函,却一眼看到上面的两个字:“咦,青葛,这是谁?”

宁王拿起旁边的卷宗,直接掩住,仿佛不在意地道:“是朝廷命官,四品,云麾将军,如今人在缟兖主持田亩丈量,倒是很有些成就。”

小世子蹙起小眉头,越发探头探脑地看。

宁王狐疑:“你看什么?”

小世子纳闷地道:“为什么孩儿觉得这名字耳熟?”

宁王听此,心里一顿,也有些意外,疑惑于小孩子的记性。

凤祥宫中毒一事被硬生生压下来,朝野之中不曾透露半点风声,宁王府中除了万钟等几位当日值守的暗卫,其他人一概不知,就连温正卿也不知道。

又因事发后,青葛虽然被提拔,不过朝廷却直接把她派到缟兖那种边远之地,危险重重,但凡有些门路的,谁会轻易去哪里。

是以即便有人隐约知道那一晚发生的种种,却也并不敢猜想两个人之间有什么。

加上宁王自从王妃没了后,痴心一片,为了寻找王妃几乎癫狂,大家只能认为他气性上来了。

宁王自己也颇为克制,按部就班当他的禹宁王,除了偶尔会留心缟兖方面的动向,几乎并不多问。

所以这两年,王府中极少提及青葛,就连在儿子面前,宁王也很少提。

不曾想儿子竟还记得这个名字。

于是他眉眼温和下来,道:“她原本是我们千影阁的暗卫,曾经陪在你身边,你很喜欢她,她轻功好,曾经施展轻功抱着你飞。”

听到“抱着”这两个字,小世子顿时有些皱了皱鼻子:“本世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会要人抱着!”

宁王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你当你是哪吒,生下来就现在这么大?你小时候还不是天天要人抱着?”

小世子昂着小下巴,一脸的高傲:“这都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本世子可从来不要人抱着!本世子不记得的事,那就是从未有过!”

宁王:“……”

他收回眼神,命令道:“出去,本王要处理政务,你安分回去等着。”

小世子:“父王——”

宁王:“滚!”

小世子没法,只好离开,不过他临走前还是摞下话来:“若言而无信,本世子定要进皇都告御状,参你一本!”

宁王当着小世子的面,吩咐准备车马,近侍连忙出去置办。

小世子见此,知道再无更改,这才嘟嘟着嘴,不太甘心地出去了。

房间中清净下来,宁王面无表情地静默了片刻,这才低头拿起适才的信报。

这两年,青葛人在缟兖,但他自然安置了人手,随时可以接到关于她的信报。

他拿着那线报,望着上面的字迹,看了一遍又一遍,白麻纸上的墨色笔迹再清晰不过,上面写着回程途中遇到一次暗杀,并不曾受伤,但是行程暂时被耽误了,归期不定。

应该就这一两个月,不可能再晚了,但到底是几日还是十几日,甚至二十几日,这都不一定。

缟兖距离此地路途遥远,便是骑快马也要七八日,更不必说她未必那么急着赶路,更不必说她怕是要先去皇都复命,才会来禹宁。

宁王这么看着间,他的视线落在上面几个字眼上。

原本轻击着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下来,墨黑眸子逐渐透出几分冷意。

缟兖时家的郎君,在她即将离开时,竟公然表示,为了留住青葛,愿意将家财尽数奉上。

宁王盯着那“时”字看了好一会,终于发出一声冷笑。

这缟兖的男儿实在是自视甚高,时家都要走到尽头了,不想着力挽狂澜,只想着拿那仅有的银钱去卖弄风骚。

一时想着,她在缟兖用的是最最寻常的那张面庞,竟也颇吸引了几位年轻貌美郎君,对她嘘寒问暖。

她走之前,脸上怎么不多点几处雀斑,少吸引几个登徒子!

他死死地盯着这线报,将上面“青葛”两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十八遍,看得上面的字都要幻化出一圈一圈的光晕来。

终于起身,扔在一旁,回去后院,陪小世子用膳。

不过尽管如此,小世子依然有些愤愤不平,他人小,但特别记仇,还记得他被赶出去来的事。

他便绷着小脸,不怎么搭理他。

宁王看在眼中,并不在意,反而开始和他讲道理。

“你知道为什么丽泽湖每年都要庆祝开湖吗?”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栽树纳福的传统吗?”

“你知道湖边都有什么小食吗?”

小世子哼了声:“你要说就说,不要总问我,你不说我哪知道呢!”

宁王哑然失笑,便和他细致讲起丽泽湖的种种传统,当然也讲了禹宁往日的荒凉,以及这十几年的变化。

他这么侃侃而谈,最后道:“承蕴,为父明日陪你过去游湖,一则为了游玩,二则也盼着你能体悟民生——”

他才说到这里,小世子已经板着小脸道:“要勤勉向学,孜孜以求,广纳博识,更要洞悉民情,体恤民瘼,不负天下所望。”

宁王:“……”

他捏着银箸,深深地看了眼自己那一张嘴便口若悬河的儿子。

之后,他点头:“对,你说得极好。”

他们可以换换了,让他来当这个父王吧。

小世子便有些小得意:“老生常谈,我早背下来了。”

因为这点小得意,他心情好起来了,胃口也不错

,吃了一整碗粳米饭。

宁王看着儿子志得意满的小样子,蹙眉,却是想起自己小时候。

自己像他这么大时懂什么?爬树捉鸟,骑马玩耍,总之并不太正经的,甚至可以说颇为顽劣。

所以小世子为什么是现在这样的?

他微垂眼,回想起孩子的母亲——她。

小时候的她……

那性子倔得像一头狼。